孔子名言解(2)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子罕篇)字面含义是:到了寒冷季节,才知道松树和柏树是最后凋谢的。 “松柏之后凋”是有关松和柏的一种知识——松树和柏树是最后凋谢的(树木)。诗之所以是诗,在于它不是提供纯粹的知识,而是隐含对知识的爱或恨。要想形成这样的知识,首先需要我们有眼睛等感觉器官,以便感知到松和柏等事物;要想形成这样的知识,还需要这个世界上有某种丰富性,譬如这个世界上除了松和柏还必须有其他的各种植物;要想形成这样的知识,还必须存在寒冷的季节——在热带地区就难以形成这样的知识。总之,知识来之不易。 “知识”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子罕篇)字面含义是:我没有见到过像喜爱美女一样喜爱道德的人。 我想看见“好德如好色者”,我因此而观察过若干人,甚至是许许多多的人,最终却没有看见这样的人,表明我的愿望落空了,我失败了。但失败有失败的价值,失败的价值甚至是无比巨大的,因为失败可以为我们带来这样的启示:人与人都是一样的,不要指望一个人与其他人有所不同,认识了一个人也就等于认识了所有的人,所以,认识人类的捷径是认识我们自己,因为我们自己也是一个人,是我们最容易观察的那个人。失败可以让我们变聪明。 “失败”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子路)曰:‘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先进篇)字面含义是:子路说:“请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不知道‘生’,又怎么能知道‘死’?” 在子路提出“敢问死”的问题之后,孔子做了一个判断:子路“不知死”。孔子回答不了子路的问题,或者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能直接拒绝这个问题,于是,通过解释而把问题推回给了子路:你子路之所以“不知死”,是因为你“未知生”,所以,你应该首先去知生。如果子路紧接着来一句“敢问生”,想必孔子会说“未知死,焉知生”——这仍然是在使用解释。总之,通过解释,我们既能让自己摆脱问题的纠缠,又能让有疑问的人永远不丧失解答问题的信心。 “解释”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有的哲学史研究者认为,孔子的这句话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实用理性”——注重现实生活,避开恼人的玄奥问题的人生态度。或许,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这么一个实用理性,但孔子这句话是诗,与这个实用理性无关。从流溢着神奇意味的诗句中抽象出任何思想,是对于诗的大材小用。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先进篇)字面含义是:孔子说:颜回不是对我有帮助的人,(因为)他对我说的话没有不喜欢的。 一个人对我们说的话“无所不说”,这通常会引起我们的成就感,因为挑剔,我们就没有沉醉于这一成就感,而是保持冷静,超出了常人的境界。 “挑剔”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子路篇)字面含义是:叶公对孔子说:“我那里有一个直率的人,父亲偷羊,他去告发。”孔子说:“我那里直率的人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直率就在其中。” “其父攘羊,而子证之”被说成是一种“直”,这个直在此指的是说出事实;“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也被说成是一种“直”,这个直在此指的是隐瞒事实。说出事实和隐瞒事实是正好相反的做法,却都被说成是直,可见直是一个大家都喜爱使用的所谓好词(时髦话)。好词终将成为矛盾的聚集地、藏污纳垢的垃圾桶。 “好词”受到了隐秘的否定。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宪问篇)字面含义是:孔子说:“君子表现不出仁是有的,没有小人能表现出仁。” “仁”在这个世界上是比较稀有的东西,因为连君子也不是总能表现出仁,小人则完全不能表现出仁,物以稀为贵。其次,仁有助于我们辨别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这个人表现出了仁,则这个人一定是君子。 “仁”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宪问篇)字面含义是:古时候的人为了自己而学习,现在的人为了别人而学习。 这两句话呈现出知识的外观,揭示就“古之学者”和“今之学者”各自的性质,前者是“为己”,后者是“为人”。知识来之不易,想要形成这样的知识,我们必须对古之学者和今之学者都有广泛而深入的了解,这项工作的难度或许接近于不可思议;知识还是有用的,这样的知识有助于我们判断一个学者到底是古之学者还是今之学者。 “知识”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唯上知与下愚不移”。(阳货篇)字面含义是:只有最高的智慧和最严重的愚蠢是不可改变的。 “上知”和“下愚”是智力上的两个极端,相差悬殊,我们通常只注意到这两者的差异,其实,它们也有自己的一致性——同为“不移”。最能影响我们心情的,是各种极端。如果我们自己属于上知,我们容易洋洋自得,现在,我们知道在“不移”这一点上,上知与下愚没有什么两样,这样一来,我们的兴致被泼了冷水;如果我们自己属于下愚,我们容易沮丧,现在,我们知道在不移这一点上,下愚与上知没有什么不同,这样一来,我们的沮丧缓解了。总之,一切激情,例如洋洋自得和沮丧,都是我们不明白“唯上知与下愚不移”这一真理的结果,也就是我们无知的结果。 “激情”受到了隐秘的否定。 历代的解释者根据此名言而给自己形成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说上智与下愚是不可改变的?历代解释者把此名言当作哲理,继而竭力证明此哲理的真理性。 “唯上知与下愚不移”紧跟在“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之后。朱熹就“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说:这个性“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于是始相远”;现在,就“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却又说:“人之气质相近之中,又有美恶一定,而非习之所能移也。”《四书集注》耗费了朱熹大半辈子的心血,是修改了又修改的产物,朱熹似乎无视这一显而易见的自相矛盾,一会儿鼓吹“习”的伟大功能,一会儿指出“习”的无能为力。朱熹不明白这些名言本质上是诗。 “子曰:‘予欲无言。’自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阳货篇) “天”有伟大的才能——它让“四时”运行,让“百物”生长;它不言语,不是因为天没有语言能力,天创造的一只麻雀尚且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说天没有语言能力便是不可思议的,天有语言能力却不使用此种能力,这靠的是意志力,天有语言能力却又一万年都不说一句话,一个人一天不说话就会自言自语起来。总之,天既有惊人的创造性又有惊人的意志力。 这个“天”就是今天所谓造物主。“造物主”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如果此名言里没有“天何言哉”,则剩下的部分的意思只是孔子从“四时行”、“百物生”这些现象里顿悟到了“天”的存在。孔子此名言是哲学(顿悟)基础上的诗。 孔子因为天不言而说自己“欲无言”,伟大的天提供了某种了不起的做法,成了人类的一种神圣价值。这就是宗教了,宗教是神圣价值的总和。 从孔子此名言,我们可以看出哲学(顿悟)、诗和宗教的关系。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为政篇)字面含义是:祭祀那些不应该祭祀的鬼,是因为谄媚;应该行动而没有去行动,是因为没有勇气。 “非其鬼而祭之”是让人厌恶的现象,这种厌恶之情让我们痛苦,但我们终于发现,谄是此现象的根源,就像燃烧是光和热的根源,这样一来,我们似乎不再厌恶“非其鬼而祭之”,不过,我们的厌恶之情并没有消失,而是从对“非其鬼而祭之”的厌恶,变成了对谄的厌恶。这是“厌恶的转移与守恒定律”。对于谄的厌恶照样会让我们痛苦,照样会让我们把对谄的厌恶转移到对于它的根源的厌恶,以此类推,至于无穷。就“见义不为,无勇也”来说,也是如此。厌恶会让我们无穷无尽地厌恶、无穷无尽地去转移厌恶、无穷无尽地痛苦。 “厌恶”受到了隐秘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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