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66) 为死去的父亲守孝三年,似乎是儒家不可动摇的原则。守孝三年无疑是一件苦差使,但对于孔子和孟子,守孝三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儒家这两位圣贤都是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失去了父亲。 伟人的梦想有可能给整个民族带来噩梦。
中国民间仪式庆典之多,恐怕是世界第一,农村人家盖房子架设栋梁的时候,也有种种之讲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的大城市都禁止燃放鞭炮,但无不以失败告终。中国人在任何场合说话都是大声喧哗,给西方人留下深刻印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汉语“精神空虚”成了对一个人的抨击之辞。这折射出中国文化对于空虚的恐惧。我觉得,仪式庆典、放鞭炮、大声喧哗,这种种现象指向同一个目标——消灭空虚、躲避空虚。只要能消灭空虚,人们宁可让自己的心灵堆满垃圾。 更值得注意的是“空虚”这个词语本身。佛教认为:空是世界的本来面目;道家认为:让心灵进入虚的状态,是我们感知真理的前提。空和虚组合成“空虚”这个贬义词,表明中国文化内在地排斥那些高深的东西。 心灵空虚,意味着寻常事物不能满足心灵的需要。不去创造新异的事物去满足心灵,空虚就成了纯粹折磨人的恶魔。心灵空虚原本是文化创造的最伟大、持久的动力。 中国文化的土壤上不能自然生长出像交响乐团这样复杂的东西。一切科学都是高深而复杂的理论体系。 直到春秋时期,没听说过有假隐士。春秋之后,真隐士乃是凤毛麟角,这也是陶渊明脱颖而出的原因。 春秋是中国文化由高贵变为卑贱的分水岭。春秋之后的中国史,是各种各样的假日益猖獗的历史。 一直到二十世纪的中国农村,人们借钱给他人,要么是无息的,要么是高利贷。 孔子极力鼓吹中庸,但中国文化实在是走极端的文化。 中国人感兴趣的,不是开创性的东西,而是天下第一、世界第一。 中国有“同姓不婚”的古训。有人说,这反映了古人的优生学智慧。费孝通先生说,这是因为同姓之人往往有比较近的血缘关系,这样的男女成婚,容易导致各种既有关系的变动,从而引起混乱,同姓不婚的目的是避免混乱。 我的解释是:“喜爱遥远”是人的一种天性,“好古”是这一天性的一种具体表现;中国古人津津乐道的“行万里路”,实质也是如此;同姓不婚折射出中国古人婚姻上对于“遥远”的喜爱。古代中国大致上是一个静态的社会,人们“喜爱遥远”的原始欲望很少能得到满足。 二十世纪前半期,中国人批判中国传统的大家庭,以为大家庭是使中国落后的一种原因。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国社会出现大家庭,是因为大家庭有利于集中力量办大事,是因为大家庭更能满足家长的统治欲。 但依我看,大家庭是“喜爱大”和“喜爱家庭”这两种人性的合作与具体化。也就是说,大家庭可以同时满足人们对“大”和“家庭”的原始喜爱之情。 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之下,大家庭无影无踪了。但大家庭作为一种创造,在中国人那里是刻骨铭心。结果,人们把自己的国家说成是“社会主义大家庭”。
放屁是一种生理现象,也就是自然现象,没有几个人能欣赏放屁。汉语历史上第一个用“放屁”去比拟某个人的某些话的人,表现出了文学才能。 第一个被斥骂为“放屁”的人如果有足够的艺术欣赏力,他首先不会感觉自己被冒犯、尴尬、愤怒,而是惊叹这比喻的贴切与有力。 对于文学来说,有欣赏价值的不是任何感情,而是表现为贴切和有力的智力。 从语言创造的角度看,或许,语言中原本没有什么脏话、粗话,相反,所有的语言都是生机勃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