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解（修訂27）

賈島

1、題李凝幽居：“閒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原。鳥宿池邊樹，僧敲（或推）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有言外之意的是“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鳥宿池邊樹”意味着一隻鳥過夜時得到了安全住所——即使不慎從“樹”上掉落，這隻鳥也不會有危險，因為下方是水；鳥是這樣，作為人的“僧”也就應該又一個安全過夜的地方——“門”所象徵的房屋；想要進入安全住所，這個僧還必須足夠幸運——房屋的主人願意接納他。

“安全住所”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這兩者孰優孰劣？這個問題曾經讓作者賈島困惑不已，直到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為他抉擇了敲。這個推敲不僅作為典故成了漢語中的一個常用詞，表示反覆琢磨的意思，它作為一則文學史公案也能引起歷代人們的興趣與思索。在我看來，用敲勝過用推。細論之如下。

推門有可能發出聲響，但也可能不發出聲響；但敲門必定有聲響。正是由於某種聲響，宿鳥才會被驚醒，鳥宿池邊樹的事實才能被發覺；再說，是敲門而不是推門，才意味着一段等待的時間，只有有了這段時間，鳥宿池邊樹的事實才能更容易地被注意到。

2、憶江上吳處士：“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圓。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

問：被廣為傳誦的，是“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這兩句詩內容上有什麼關聯？

答：前一句中有“秋風”，“落葉滿長安”也是秋天的風景。

問：這場風是大還是小？

答：應該是比較大的風，否則，就不大會有那麼多的落葉。

問：什麼樣的風能夠讓渭水出現相當大的波浪，也就是大幅度地改變渭水的外觀？

答：是風力大的風。

問：這場風怎樣才能用落葉把長安地區全部覆蓋，也就是大幅度地改變長安地區的外觀？

答：除了本身風力足夠大，這場風還必須耐心等待，直到秋季來臨，秋季是落葉的季節；還表現足夠幸運——長安地區有足夠多的落葉性喬木。

“秋風吹渭水”讓讀者明確“落葉滿長安”發生在秋季，“落葉滿長安”讓讀者明確風乃是大風。這兩句詩相互提攜，最終讓讀者朦朦朧朧地意識到，這場風大幅度地改變了渭水和長安的外觀，要麼單純依靠自己的力量，要麼除了自身力量還必須加上耐心和幸運。

3、訪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問：這首詩內容上像是某種實錄，其中有省略，補齊被省略部分，倒也能帶來某種閱讀上的趣味：童子與問話者對話——你問我師傅在哪裡？我的師傅採藥去了；你問我師傅去了什麼地方？就在這座山。我覺得這首詩的趣味絕不止這些，請你揭示。

答：去掉最後一句“雲深不知處”，前三句再怎麼省略，再怎麼濃縮，也是沒多少意思。實際上，尋訪師傅的這個人，真想見到這位師傅，也沒什麼困難，大聲喊叫幾句，老師傅不見聽見了嗎？人家不就是“只在此山中”嗎？濃密的雲能夠阻斷我們的眼睛，聲音可是能夠穿透它。

問：除了能夠讓這個人喊回老師傅，言語相通在詩中還體現出了什麼樣的功能？

答：因為言語相通，這個人能夠從童子那裡獲得有關老師傅的各種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