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64)
人是政治的动物,人是语言的动物,更应该说的或许是:人是节日的动物。二十世纪中期的中国农村在普遍贫穷中挣扎,各种节日是人们最后的精神支柱。真正在过节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友善之情,这种友善之情在平时容易显得虚假、肉麻,在节日里却是那么地真挚。 节日的外壳还在,节日的精神却消失了。节日是卑贱的解毒剂,随着节日精神的消失,一种文化只能是越来越卑贱。人们还在过已经没有节日精神的节日,这更是显示出文化的贫乏与卑贱。今天的中国人最为焦虑苦闷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友善之情缺少展示的途径。 释迦牟尼称世界为苦海,想必是释迦牟尼时代的印度还没有内容充实的节日体系。 中国人把西方男性的典型服饰概括为西装革履,问题是,西装只与革履相配,因为这二者都是有棱有角的。 西装革履作为发明,体现的是西方文化对有棱有角事物的喜爱。在中国文化那里,圆滑是一种生存智慧。中国园林和西方园林,也体现了各自的文化精神。 穿西装、扎领带,再穿上一双布鞋,这是中西结合,也有些不伦不类。中西互补是可能的,但中西结合差不多是不可能的。
中国传统文化是农耕文化,老鼠不是有益的动物,早在《诗经》时代,老鼠就已经被丑化了。中国传统的“十二生肖”中,被排列在首位的却是老鼠,这似乎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但老鼠被置于首位,其目的不一定是要肯定老鼠,而是用老鼠来反衬紧随其后的牛。农耕时代,牛是最重要的动力。 排在第三位的是老虎,紧随其后的是兔子。老虎象征强大,兔子象征弱小。总之,十二生肖中的前四种动物,其排列顺序形成了“小、大、大、小”这样的对称性结构。 中国古人的艺术禀赋不可思议。 三十年前的中国农村,每家每户大门两旁的春联上,经常可以看见“六畜兴旺”的字眼。 如果那些可怜的牲畜认识汉字,它们就会以为,这是人类对它们最良好的节日祝福。 孝在中国文化里占据了重要位置,这是因为古代中国普遍贫穷,每个家庭的子女又多,人们从小就目睹自己的父母为了养育子女而历尽艰辛。 在一个富裕的社会,无论怎样刻意鼓吹,孝也不能引起广泛的共鸣。 到今天为止,中国的航天员都是军人。中国文化对“清一色”有偏好。曾经风行一时的说法“保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是这一偏好的另一种具体化。 中国民间的族谱里,显赫的位置属于那些做过高官的祖先,官越大就越是如此。实际上,这些族谱都把某个大官作为自己宗族的源头。一个宗族是如此,整个中华民族也是如此——中国人都自称“炎黄子孙”。一个比较了解中国文化却不知炎黄为何人的外国人,一定会准确地猜出炎黄指的是什么。 孔子被当做中国文化的徽号,却不会有不姓孔的中国人想到要自称“孔子的子孙”。孔子固然伟大,却没有当过帝王。 家庭在中国文化里占据了特殊重要的地位,以致于有人说中国文化是家本位。中国人对于家的迷恋,有利于帝王实施专制统治。专制帝王不仅杀害自己厌恶的人,而且不放过他的全家,这就是“满门抄斩”。一个爱家的臣民知道帝王有这样的做法,就会千方百计不去惹恼帝王了。 在对奥运会成绩的理解上,中国人和美国人表现出了这样的差异:美国人看重的是奖牌总数,中国人看重的是金牌总数。中国人甚至不说什么“奥运奖牌榜”,人们只说“奥运金牌榜”。 在中国,民众几乎不在乎那些银牌和铜牌的获得者。中国一部古书里,排名天下第二的英雄根本上不是第一英雄的对手。中国人对“世界第一”的着迷是世界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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