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西遊記》（4）

第七回寫如來佛擒住了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玉皇大帝決定舉行盛大的宴會，參加宴會的眾天神請求如來佛為這次宴會“立一名”，“如來曰：‘可名為安天大會。’各仙老異口同聲，俱道：‘好個安天大會。’”

如來佛是捉拿孫悟空的功臣，是勝利者，不是誰都有資格為事物命名。如來佛把這次宴會命名為“安天大會”，這既滿足了“仙老”們的願望，使得他們“異口同聲”地稱讚，又表彰了自己的偉大功勳——“安天”。總之，“給事物命名”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第七回寫用“五行山”囚禁了孫悟空之後，如來佛“又發了一個慈悲，念動真言咒語，召一尊土地神祇，會同五方揭諦，居住此山監押。但他飢時，與他鐵丸子吃；渴時，與他溶化的銅汁喝”。

這時候的孫悟空是“不自由”的象徵。

飢時的孫悟空被允許吃的是鐵丸子，渴時的孫悟空被允許喝的是溶化的銅汁，但鐵丸子和溶化的銅汁總比什麼也沒有更好一些，孫悟空因此應該感謝如來佛，感謝如來佛的“慈悲”。孫悟空吃不動鐵丸子，那只能怪自己的牙齒不夠堅硬；孫悟空喝不下溶化的銅汁，那只能怪自己怕燙。最神奇的是“溶化的銅汁”，喝的人怕飲料滾燙，通常有吹一吹的動作，使得飲料降降溫，但“溶化的銅汁”一降溫，就不再是液體，而成了堅硬的銅塊。總之，因為不自由，孫悟空只好把對手的殘酷理解為慈悲，只能絕望地自怨自艾。

第七回寫孫悟空大鬧天宮，終於被如來佛囚禁在“五行山”下。但這不是法律審判的結果。事實上，沒有任何人覺得有走法律程序的必要。這折射出法律意識在中國文化那裡的淡薄。

第八回寫沙和尚原本是“靈霄殿下侍奉鑾輿的捲簾大將”。

一個“捲簾”的人可以有“大將”的頭銜，是因為他卷的簾不是一般的簾，而是“鑾輿”的簾，也就是說，他是為帝王服務的，是帝王身邊的服務人員，也就是帝王信得過的人。帝王授予一個人頭銜，根據的不是他對於國家的重要性，而是他對於帝王個人的重要性。“捲簾大將”這個誇張性的詞語折射了專制帝王的濫賞。

同一回又寫沙和尚的自述：“只因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一個玻璃盞，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貶下界來，變得這般模樣，又叫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我胸肋，故此這般苦惱”。打碎的只是一個“玻璃盞”，而且還是因為“失手”，捲簾大將卻遭受如此嚴酷的懲罰，飛劍穿胸肋的懲罰還七日一次，無休無止。這折射的是專制帝王的濫罰。

濫賞和濫罰是專制帝王的統治術，濫賞濫罰的文化後果，是形成一個民族的僥倖心理、無常感，還有暴力傾向——被“貶下界來”的捲簾大將在流沙河為害一方，“三二日間，出波濤尋一個行人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