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西遊記》（9）

第三十九回寫孫悟空為了救活烏雞國國王就必須得到太上老君的“九轉還魂丹”，“當時行者急縱觔斗雲，入南天門，徑來到三十三天離恨天兜率宮中，只見那太上老君正在丹房中煉丹哩。他見行者到來，即吩咐看丹的童兒各要仔細，偷丹的賊又來也。行者作禮笑道：‘老官兒，我如今不干那樣事了。’老君道：‘你那猴子，不保唐僧往西天，卻潛入吾宮怎地？’行者將烏雞國王之事說了一遍道：‘我如今特來參謁，萬望把九轉還魂丹借得百十丸兒，與我老孫答救他也。’老君道：‘這猴子亂說甚麼百十丸，當飯吃哩！沒有，沒有，去，去，去。’大聖拽轉步往前就走。老君尋思道：‘不好，不好！這猴子憊懶，他說去就去，只恐怕溜進來偷。’即趕上叫住道：‘你回來。我把這還魂丹送你一丸去罷！’”

太上老君說“偷丹的賊又來也”，表明孫悟空曾經偷過丹，太上老君眼裡的孫悟空永遠只能是一個偷丹賊。這就是“成見”。這段文字裡的太上老君是“成見”的化身。

因為成見，我們會歪曲事實——太上老君把孫悟空的“徑來到”自己的住所說成是“潛入吾宮”；因為成見，我們總是處在緊張的戒備狀態——太上老君“只恐怕（孫悟空）溜進來偷”；更嚴重的是，因為成見，我們會得罪人——太上老君先是用“這猴子亂說甚麼百十丸，當飯吃哩”責備孫悟空，繼而用“沒有，沒有”來拒絕孫悟空，最後用“去，去，去”來驅逐孫悟空；最嚴重的則是，因為成見，我們將從主動落入被動——孫悟空原本是向太上老君“借”九轉還魂丹，太上老君最終卻是因為恐懼而主動的把九轉還魂丹“送”給孫悟空。太上老君“趕上叫住”孫悟空，這是“被動的主動”，也就是真正的神來之筆。

“成見”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第三十九回寫孫悟空追擊魔王，魔王變成師父唐僧模樣，孫悟空真假莫辨，“行者心中焦躁，只見那八戒在旁冷笑，行者大怒道：‘你這呆子，怎的這般歡喜？’八戒笑道：‘哥哥，說我呆，你比我又呆哩！師父既然難辨，你何不忍些頭疼，叫我師父念念那話兒，我與沙僧各攙一個，但念着你頭不疼，必是妖怪，有何難也？’行者道：‘正是，正是，師父你念念看。’真箇那唐僧就念起來，行者即便頭疼。那魔王口裡亂哼，行者全然不覺。八戒道：‘這一定是妖怪了！’他放了手，舉鈀就築”。

這裡的豬八戒是“智謀”的化身。因為有智謀，豬八戒解決了孫悟空的難題，也就解除了“哥哥”孫悟空因為兩個唐僧真假莫辨所遭受的“焦躁”；因為有智謀，豬八戒讓瞧不起自己的孫悟空經受了師父“念念那話兒”所引起的“頭疼”；因為有智謀，豬八戒成功地去除了被加在自己頭上的污名——“呆子”。

“智謀”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第五十九回寫鐵扇公主用芭蕉扇搧了孫悟空一下，“那大聖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滾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正是在這座山上，孫悟空從靈吉菩薩那裡得到了制服鐵扇公主芭蕉扇的“定風丹”，本來，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搧一下能夠把一般人搧出“八萬四千里”，只因孫悟空有“留雲之能”，孫悟空也就只被搧出“五萬餘里”，這才剛好降落在此山中。

孫悟空最終得到至關重要的“定風丹”，是出於“湊巧”。沒有湊巧，孫悟空就不可能有重要的收穫。更重要的是，“湊巧”來之不易，而是奇蹟性的——如果鐵扇公主芭蕉扇不能把人搧出五萬里之外，如果孫悟空沒有“留雲之能”，也就不會有奇蹟性的“湊巧”了。鐵扇公主的戰鬥力表現為芭蕉扇的風力，孫悟空的神通之一是“留雲之能”，這是相互對立的兩股力量，如今像是在默契地合作。

“湊巧”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