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73)
动物在放屁的时候,通常会发出声音,这声音相当于一种警报,同类听了就赶紧走开。 一些人聚集在一起,人们放屁时通常竭力不发出声音,这让自己憋屈,又不能让其他人及时采取措施。 从放屁角度看,人们不适宜于长时间地聚集在一起。 电视里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一个小男孩问一个失去了两条腿的青年:“叔叔,你把腿放到哪儿去了?” 小男孩的问题让人听了感觉新鲜可喜,却又感觉有些不对劲。 把万物看成是由各种零部件组合而成,这是工业文明的观念。小男孩接受工业文明观念的熏陶,由此对自己看见的现象形成问题,却丧失了人类最可宝贵的怜悯心。 人们通过太阳从天空划过等现象,形成时间概念,也就是说,时间概念是由空间上的运动引起的。这一点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座钟完美地体现了人们的时间意识——用秒针的针尖代替了天空中的太阳,太阳从地平线上涌出到第二次涌出,这是原始的一“天”,现在,这原始的一“天”化成了秒针的针尖行走24×60圈。在座钟那里,时间问题依然是一个空间问题。 曾经流行过数字表,但这种手表昙花一现。这或许是因为数字表把时间与空间脱钩了,时间不再是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了。 人类对直观的爱好根深蒂固。
§中国现代学术的开创者王国维先生:学术兴趣广泛、学术创造力大、自杀身亡。这三者都引人注目,它们中任何一者,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都不多见。 但我以为,王国维先生自杀,与前两者有关系。找不到新的学术兴奋点,创造力因此得不到发挥,这是天才的最大痛苦。 “倚马万言”指的是一个人极短的时间内可以写出长篇的文章。中国古人认为这是才华的表现。 但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一天里不可能写出一千字的精彩文章,因为每一段精彩的文字都会让他自己陶醉半天、大笑一百声。 一个人每天写的文章超过一千字,他十有八九是在东拉西扯。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是一句名言。 孔子在中国最近一百年的经历则表明,孔子是任人打扮的一老头。 中国历史上有这样的传说:道家创始人老子,在母亲的肚子了整整呆了九九八十一年,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所以,这个婴儿取名为老子,相当于今天的“老小孩儿”。 创造这样的故事,首先解释了老子的智慧为什么如此超出常人;更为深层的意思是:子宫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个人最好在里面无限期地呆下去。 父亲们能够对子女谈论各种各样的人生快乐,但性快乐大概会是永远的禁忌。 文化大革命期间,知识分子受歧视,但工厂里的年轻女工还是有人愿意嫁给那些大学毕业生。这表明中国民间不是一律排斥知识分子。云云。 后来,我从一位老人那里听到:嫁给大学毕业生的那些女工,大多是知识分子的女儿。 对同一种现象,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但不是所有的解释都是有力的。 在中华民族的记忆里,长城总是与痛苦连在一起,这也是“孟姜女哭长城”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故事的原因。只是到了二十世纪之后,中国人才把长城当做自己国家的一种象征,长城从此获得了完全正面的形象。这要归因于西方人。十九世纪下半叶,美国人大修铁路,工程难度极大,有人建议请中国劳工来修,理由是:中国人能修成这么伟大的长城,修一条铁路自然不在话下了。 在西方人的夸奖声中,中国人忘记了长城的血腥和残暴。 如果能相信我们正在经受的痛苦是某种报应,我们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报应的说法是佛教对人类福利的重大贡献。 但如果是别人指出我们正在经受的痛苦是某种报应,我们的痛苦就会加深。所以,我们通常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痛苦。 每一种文化中都有大量具体的内容,每一条具体内容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能满足人们的某一种需要,这是文化学上著名的功能主义的基本原理。 功能主义是西方人(马林诺斯基)创立的,但把功能主义这一原理运用到炉火纯青程度的,却似乎是中国人费孝通先生。 这个功能主义大概与我们通常说的实用主义是相通的。唯一能在中国文化那里横冲直撞的主义,就是实用主义。中国人是贯彻实用主义的天才。 手不只是人类的工具。 手有自己的饥渴。在热情似火的性生活中,我们的两只手也在不停地忙碌着,又是乱掐,又是乱摸,像是狼吞虎咽一样,只是没有发出吞咽时的响声而已。 狗是幸福的,因为它们的智力还不是足够强大,因此不会形成让自己感觉为难的问题:主人和发情期的母狗,对于一条成年公狗来说,它应该优先听从何者的召唤? 地球上到处有夜间活动的动物。我怀疑,每一种夜行动物的祖先,都是在几百万年之前,从地球的另一端来到这里,但时差是一直也没有调整过来,把此处的夜晚当做白天来过。 一个自信的人不会在人前夸奖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一个人在人前夸奖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绝望了。 人们谈论自己的祖宗的时候,实质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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