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78)
有人说,书法是汉字的美化术。汉字的确需要得到美化,因为汉字经常被用来书写一些让人羞愧的意思,例如,我们在一些场合可以看见这样的横幅标语:衷心感谢各界领导的关心和支持。这样的意思如果用英文来书写,我们会感觉不对头。 世界上,只有我们中国才发展出了书法艺术。汉字因为书法而被美化,却没有白得便宜。
越是聪明睿智之人,就越是能清楚地意识到:庄子是不可超越的。孔子是中等才智之人的“万世师表”,庄子则让最多疑的智者酣然入梦。如今,我们中国在世界各国建立了数百所“孔子学院”,当我们的智力进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会用“庄子学院”来取代这些“孔子学院”。 孔子喜欢谈论政治,但对中国古代政治并没有作出多少有实质意义的贡献,庄子却影响了中国文化对高雅精神的追求。 庄子从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中看出了造物主的恶意,从人类所厌恶的衰老和死亡中看出了造物主的善意。 孤独中的孔子责备只顾忙碌自己事务的得意门生,庄子似乎从来就没有孤独过,因为他随时能够找“天地精神”谈谈心。
曹雪芹没有完成《红楼梦》的写作计划就逝世了,这让我们惋惜。我们似乎有理由相信,只要活下去,曹雪芹就能持续不断地贡献不凡的文字。 这可能是想当然。更可能的是:曹雪芹写《红楼梦》写到八十回,已经才华耗尽,被缪斯女神所厌弃。一个人竟然写出这么多的精彩文字,有写作经历的人知道,那是不祥之兆。八十回《红楼梦》的最后几回书里,已经露出了难以为继的势头。
最近二十年里,叶朗先生不时地呼吁,要以“美在意象”为核心命题,建设新的美学体系,因为著名的朱光潜先生和宗白华先生,都有“美在意象”的提法。 数学上的“勾股定理”,其中只有“勾”、“股”、“弦”、“平方”和“等号”这些无意又无象的概念,如果“美在意象”不错,“勾股定理”就无缘于美了。但人家数学家声称,自己从这些定理中感受到了最高级的美。 从“美在意象”这一说法中受益的,是“意象”——“意象”这个常人听了摸不着头脑的古怪词语,居然是“美”的源泉。“美”被宣布为“意”和“象”相交媾的产物。 美学上的结论,大多数是在没有进行“亲子鉴定”的情况下,就向全世界公布了。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屈原的此类句子不应该叫做“诗句”,而应该叫做“诗歌句”;屈原不应该被理解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伟大诗人”,而应该被理解为“第一个伟大的‘诗歌人’”。对于汉语来说,四言诗、五言诗、七言诗,这些艺术形式掌握起来不用怎么费力,它们也因此而成为根深蒂固的艺术形式。像四言诗、五言诗和七言诗这些工工整整的“诗”,是娓娓道来,而屈原的“诗歌”是在狂呼乱叫。 唐宋时代的“词”又名“长短句”,外观上接近屈原的“诗歌”,却普遍缺乏屈原“诗歌”中直接由“兮”字产生的感情冲击波。“兮”这个感叹词通过屈原而大举闯入文学世界,象征着“诗”与“歌”的合二为一。没有屈原,中国文学史上照样有无数杰出的“诗”和“词”,但很难说有“诗歌”。 现代诗人的笔下基本上不再出现与“兮”字对等的汉字“啊”,据说是因为这个“啊”容易让读者感觉滥情或者矫情。真实的原因恐怕是:“啊”字难以控制。 屋子漏雨,雨水沿着白色的墙壁流下,形成的痕迹,就是“屋漏痕”。屋漏痕通常是歪歪扭扭的曲线。古代书法家从屋漏痕得到了特殊的美感,于是,书法作品中有了“屋漏痕”的痕迹。 书法作品中的屋漏痕,给我们的感觉是厚重、含蓄。这或许应该从墙壁上的屋漏痕找原因:雨滴从墙壁上流下的过程中,受到地球吸引力的牵引,表面凸凹不平的墙壁则给雨滴一个阻力,屋漏痕意味着水滴走了一条最省力的路线,也就是一条最智慧的路线。 总之,屋漏痕折射出“水往低处流”的自然法则,更显示了“水是怎么省力就怎么行走”这一更能为我们人类所理解的定律。 音乐作品也有自己的屋漏痕,譬如“蒙古长调”中比比皆是的“装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