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7)
文学理论家孙绍振先生几十年以来都重视文学作品分析,这是确保理论不成为空谈的做法,但孙先生自称以黑格尔的辩证法等作为理论的基础。 或许,要是没有这些基础,孙先生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科学研究的基础,是让我们着迷的现象。我们愁的不是没有理论基础,而是没有让我们着迷的现象。万有引力概念采取了数学的形式,人们常说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但牛顿不是在数学的基础上感知到了万有引力概念的存在,而只是在感知到了万有引力之存在以后,用数学把这个万有引力给表示了出来。在我看来,数学即使愿意,也只能充当自然科学的工具,而不是基础。科学尤其不需要哲学作基础。科学只相信现象,只从现象中形成概念,再运用此概念去解释现象。 哲学无力成为科学的基础,倒是应该以科学作为自己的基础,尤其应该以科学的生物学和诗学作为基础。 我们的耳朵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如果不是这样,小飞虫就会一往无前地钻进去,从而危及我们的生命。 知道了这个道理,“难闻的气味”似乎变得不再是那么难闻,我们身心放松地躺在“神的智慧和仁慈”之怀抱里。科学化丑为美,是化丑为大美。 有血缘关系的人互相厌恶对方身上的气味,科学对此作出的解释是:造物主为了避免近亲繁殖,就有了这样的安排。 大量现象是造物主为了实现各种目的而设计出来的手段,所以,现象本身看起来美还是不美,并没有多少意义,重要的是看此现象对于实现某一特定目的是不是有效果。 八大山人那些绘画杰作都没有多少表面上的美,其实更多的是丑,但画面上的细节都通向画面外的某一目的,一旦确定了此目的的具体内容,那些细节会让我们手舞足蹈。
太阳系并不是漂浮在不能托起任何重量的真空里,万物倒是无时无刻不在造物主的手掌之上。 万物处身在造物主用目的和智慧编织成的层层网络之中。 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是文学史上人们津津乐道的名词,有道是“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二十世纪之后,“一代之文学”是什么?是科学。 科学是文学的一种形式,是诗意最醒豁的文学形式。诗意醒豁不等于肤浅。 我们中国的教科书把科学弄成了干巴巴的教条。 八大山人的那些绘画杰作,画面上的简洁一目了然,但它们更主要的特点是幻想性。单纯的简洁容易模仿,幻想则从根本上拒绝模仿,但除了把鱼的眼睛画成方形,除了把树干画成下细上粗,画中的事物都显得是写实的,八大山人的幻想性表现为画面上事物相互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梵高那些杰出的静物写生画,神奇处也在于被描写事物的相互关系之不同寻常,而不是用色彩造型的娴熟技能。 今天的画家大多追求一目了然的幻想性,这种幻想性又大多直接体现为让人恶心的怪诞和丑陋。 幻想性的绘画杰作能简洁到什么程度?基于观察的回答是:画面上有两样不同的事物。画一条藤上的两个瓜,这两个瓜一定有明显的差别;画一棵树上的两根枝条,这两根枝条也一定形成鲜明的对比。八大山人有一幅画仅仅画了一只鸡雏,但此鸡雏仿佛是刚从蛋壳里走出来的,不可阻挡地让我们想到画面之外的蛋壳。准此而言,人物肖像画难以成为“幻想性的杰作”,因为把两只眼睛或两只手画得不一样未免让人感觉别扭。 西方有这样的说法:一个画家在创造力枯竭的时候,就会去画人体和风景。 通过发展自己的根系去尽量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和矿物质,这是植物的本能。但科学研究发现,同一品种的两棵树,尤其是源于同一母体的两棵树,相互间决不抢夺生存物质,证据是:它们不把自己的根向对方那边深扎。 植物世界也体现了目的与智慧,感知这样的智慧,比起我们对植物的“审美观照”,产生的“美感”不知要强烈多少倍。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诗人对这个问题会作出种种想像性的解释。 生物学的解释却是:因为蜂和蝴蝶喜欢红色的花,是造物主让多数的花长成红色,目的是以此吸引蜂和蝴蝶来采蜜,最终实现植物的传宗接代。 诗人在提供诗意方面谈不上能超过科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