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解《庄子》(1) 一、无头无脑的一问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无所至极邪?[语译:大鹏迁徙到南海去,激起的水花有三千里之高,双翼击打旋风而直上到九万里的高空,乘着六月里的大风而飞去。天色莽莽苍苍,那是天的本来的颜色吗?天的高远有没有尽头?(逍遥游)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无所至极邪?”,这是两个问题。这又是什么样的两个问题呢?这是给谁提出的问题?谁能够令人信服地解答这样的问题?对这些问题加以正确的回答又意味着什么? 这只能是给大鹏提出的问题,也是只有大鹏才能正确回答的问题。大鹏之所以能够回答这些问题,是因为大鹏当初“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总之,因为大鹏是“奋斗”的象征。没有“奋斗”,像“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无所至极邪”这样高深莫测的问题,就不可解答了。换言之,“奋斗”具有莫大的价值,因为只有通过“奋斗”,我们才能正确解答那些由人类的好奇心必然引起的难题。 这两个看似无头无脑的问题,就是这样暗示了、或者说隐秘论证了“奋斗”的价值。 后世的文学杰作中有不少这样的疑问句:张若虚的“不知江月待何人”,贺知章的“不知细叶谁裁出”,苏东坡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都是意味悠长。 二、大鹏为什么要飞到“九万里”的高空?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语译:水的深度不够,它就不能浮起大船。把一杯水倒到堂前的低洼地方,一跟小草也会像一只小船似的(浮起来),放下一个杯子就胶着住了,这有因为水浅而船大。风不够大,它就没有力量托起大翅膀。(大鹏飞到)九万里的高空,风就在(大鹏身体的)下方了,然后借着风力,背负着青天,不再有什么阻碍,然后飞向南海。](逍遥游) 大鹏之所以要飞到“九万里”的高空,是由于两个原因,其一,大鹏具有“大翼”,惟有“九万里”之“厚”的“风”才能将之托起,才能让大鹏的飞行成为现实;其二,一旦获得了“九万里”的高度,大鹏就能够“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到达遥远的目的地——“南冥”。“九万里”是“高度”的象征,“高度”的价值,以及获得“高度”之后的一本万利与神通自在,就这样得到了隐秘论证。 三、尧与许由,谁是真正的胜利者? 尧的一番“谦逊”,引起了许由颠三倒四的一番话: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语译: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不把烛火熄灭掉,要与日月争光,不是很困难吗?及时雨已经降下,还要挑水灌溉,不是徒劳吗?您一旦即位,天下就会安定,我还占据着这个位置,真是惭愧,请让我把天下交给您。”许由说:“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了,让我来代替您,难道我是为了名义吗?名义是实质的外表,我是为了外表吗?小鸟在密林里筑巢穴,一根树枝就足够了;偃鼠到河里喝水,喝饱肚子就行了。您回去吧,天下对于我算什么呢?厨师不下厨,主祭的人也不应该越位去烹调。”](逍遥游) 知人之明与自知之明相结合,使得“尧”有了“谦逊”的举动:“让天下于许由”。更重要的是,“尧”的“谦逊”举动在“许由”那里引起了种种美妙的后果。比起“尧”,“许由”是更强大者,但只要“尧”做出了“谦逊”举动,“许由”就会手足无措,乃至于言语失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许由”的这番话,似乎想要表明自己的清高、表明自己对于外部世界没有什么依赖,但终究暴露了自己毕竟还不能缺少“深林”中的“一枝”和“河”中的“满腹”之水,而“尧”是要放弃整个的“天下”啊。“许由”在发觉自己言语失当之后,未免恼羞成怒,于是愤愤地说什么“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这是把自己比作“尸祝”,把“尧”比作地位低下的“庖人”,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许由”自然会感觉出了一口恶气,但却在失礼的同时,更丧失了接管“天下”的资格。 总之,只要我们作出“谦逊”的举动,那些更强大者就不会成为我们的对手;换言之,“谦逊”能够让我们放心无忧地拥有“天下”。 不细致深入的阅读,会让我们觉得许由是比尧更光辉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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