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解《庄子》(3)
1、法令的威力 《田子方》记载庄子“打假”的故事:“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认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 [语译为:庄子见到鲁哀公。哀公说:“鲁国儒士多,但很少有信从您的学问的”。庄子说:“鲁国儒士不多。”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儒士的服饰,怎么说(儒士)少呢?”庄子说:“掌握了儒家真理的君子不一定穿上儒士的(传统)服装,穿上儒士服装的人不一定掌握了儒家的真理。您要是认为(我的判断)不对的话,为什么不向国内发布号令说:“不通儒家之道而穿儒士之服者,死罪”?哀公的号令颁布五天之后,鲁国不再有人敢穿儒服,唯独有一男子穿了儒服站在哀公的门前。哀公马上召见他,拿国家大事向他咨询,(此男子)应答如流。] 法律可以禁止那些名不副实的现象,法律还可以让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脱颖而出,从而造福于社会——这便是“对于法律的热爱”这一人性对于“法律”之价值作出的论证。 2、智慧性的逆反 《至乐》记庄子“鼓盆而歌”故事:“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妻)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语译为: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来吊唁,庄子蹲着,敲着盆儿唱着歌。惠子便说:“……(妻子)死了,不哭也就罢了,反而鼓盆而歌,岂不是过份了吗?”庄子回答:“不对。她刚死的时候,我又怎能与众不同地不哀伤呢?(后来)弄明白了她最初本是没有生命的……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体,形体变化便有了生命,她现在又由于变化而死去。人的生死就像春夏秋冬的运行一样。人家(指妻子)已经在天地之间获得安息,而我……因为她的死则哭泣。我认为这样就是不通达生命的真理,所以不哭了”。] 妻子刚死之时,庄子的反应一如常人,也是心怀悲伤,但庄子末了不仅没有哭泣,反倒令常人不可理解地“鼓盆而歌”。庄子的举动显得怪异,但那是因为庄子已经悟透了某种真理(“通乎命”)。总之,认识真理能使我们从悲伤中解脱出来,能使通常所说的灾难不再显得那么残酷,,而是显现出某种吉祥的色彩。 “喜爱真理”就是这样暗中论证着“真理”的伟大功用。 3、呆若木鸡 《达生》记载了“呆若木鸡”故事:“纪消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响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见者反走矣。’” [译语为:纪消子为国王养斗鸡。十天后(国王)问:“鸡可以参加斗鸡(比赛)了吗?”(纪消子)回答:“不行,现在(还是)骄横多怒。”十天后又问,回答:“不行,听到声音、看见影像时还有反应。”十天之后又问,回答:“不行,还怒视而盛气”十天后又问,回答:“差不多了。即使其它的鸡叫,这只斗鸡却不为所动,看起来像一只木头鸡,它的精神凝聚,其它的鸡不敢应战,一照面就转身跑开了。”] 镇定来之不易,培养出镇定不仅费时,同时也需要我们克服我们的各种不良天性、压抑我们的各种本能冲动;而一旦养成了镇定的品质,面对对手,我们却可以不战而胜。所以说,这段文字的灵魂,是“喜爱镇定”。 4、螳螂捕蝉,黄鹊在后 《山木》记载了“螳螂捕蝉,异鹊在后”故事:“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捕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 [语译:庄子在雕陵的园中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鹊从南飞来,翅膀有七尺宽,眼睛直径达一寸,(飞行时)碰了庄子的脸,(末了)停到了栗林的树上。庄子想:“这是什么鸟?翅膀大却不远飞,眼睛大却不能明察?”(庄子)提起衣裳快步走上前,拿起弹弓寻找时机。(这时候庄子)看见了一只蝉,刚找到一片浓荫却忘记了安全;一只螳螂隐蔽着,(终于)捉住了(蝉),(螳螂)捕捉(蝉)时却(也)忘了自己的安全;那只“异鹊”终于捕住了螳螂,但它在盯住螳螂时也忘了自身的生命安全。庄子不无恐惧地说:“哎,生物间相互残害,一种生物招来另一种生物的残害。”(庄子)扔下弹弓掉头就跑,(果然,)守栗林的人追着他骂。] 陈鼓应先生在其《庄子今注今译》中认为:守栗林的人追着庄子骂,是因为他“以为他(指庄子)偷栗子。”这样的猜测只是符合所谓常情,却不是实情。守栗林的人之所以要追着骂,是因为他原本是想冷不防地逮住庄子,只是不曾想庄子会莫名其妙的地扔下弹弓掉头就跑,致使守栗林人的计划落了空,所以恼羞成怒。关于此守栗林人,我们应当肯定:他原来是想像螳螂捕蝉似地谋害庄子的。 人性中有“喜爱自我惊吓”。 这个故事实际上隐秘论证了“自我惊吓”的必要性:任何一种生物都会招来其它生物的暗算,所以,我们必须时刻警惕,而神经质似地撒腿就跑,虽然显得有些让人莫名其妙,却可能实实在在地让我们逃离危险。 陈鼓应先生没有把经文中的“走”正确地语译成“跑”,而是理解为现代汉语的“走”;如果真地这样,那么,守栗林的人就用不着“逐而谇之”了。“逐”是指跑着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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