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10)
蜘蛛一旦写成“蜘蛛网理论”,那只能是对造物主的赞美,因为蜘蛛清楚:蜘蛛网固然美妙绝伦,但从根本上与自己无关,蜘蛛网不是自己的创造物。 认识到这一点,蜘蛛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贬低,而是从另一个方面发现了自己的优越:自己是造物主的宠儿。 文学理论如果不能成为这样的“蜘蛛网理论”,它就是骄傲自大的,与真理无关。 当年的王国维先生搞出了被认为是中国文论之高峰的“境界说”,却又急匆匆地改行去研究历史学,王国维先生自己清楚:这个“境界说”算不上完美的科学体系,但文学理论研究的道路自己是走不下去了。 今天有学者千方百计地要把“境界说”证明成文学理论的最高峰,为人耿直的王国维先生会羞出大红脸来。不是从活生生的感觉出发,自己去创造出完美的东西,而只想把古人并不完美的东西加以装扮和神化,这是我们民族文化中的一项不良传统。 我们中国学者,写起文章来喜欢旁征博引,目的是要分享前贤的权威、显示自己的饱学,前提则是把前贤完美化。 自然科学一旦揭示了自然现象中玄妙意味的实质,就会惊叹宇宙精神(大自然)的神奇,就会感觉到人类的渺小;文学理论到现在为止,只会赞美诗人的创造性、强调读者对于文学作品的重要性。 文学理论赞美人类,并没有让自己受到人类的敬重,受到敬重的是深刻意识到人类之渺小的自然科学。 爱因斯坦的名言是:不可理解的是,这个世界竟然是可以理解的。 美学家会把这句话修改为:可以理解的是,这个世界是不可理解的。 “西方人长于科学分析,中国人长于感悟”,这是我国人文学者喜欢说的话。 其实,没有感悟,“科学分析”又在分析个什么? 启功先生早年与文友做过这样的事情:到一首诗中去确定作者最早得到的诗句。对于文学理论家来说,这是基本功。最早得到的诗句其实就是一首诗中真正有价值的部分,把它们从整体中分离出来,靠的是鉴赏力。 名句很少被放置在诗的开端处或结尾处,这在王维那里甚是明显,像“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都是在作品的中部。就音乐作品来说,美妙的乐句通常出现在开始的地方,像贝多芬的《命运》、法国国歌《马赛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人说山西好风光》长长的过门。怀素的狂草《自叙帖》则表现出这样的特点:每一列都是越写到底部就越是显得流畅、狂放。 不同的艺术门类,相差如此之大。 产蛋旺季的鸭子似乎也是GDP至上,证据是:有的蛋没等蛋壳长硬就给匆匆忙忙地产了下来,人们称这种鸭蛋为“软壳蛋”。不过,软壳蛋毕竟具有实质内容,仅只是形式上差了一点点。 美学文章大多比不上这种软壳蛋,因为它们只有蛋壳。美学让我们幻想出“空蛋壳仓库”这样的古怪画面。 我国科技界一位大人物说:科学思维是逻辑思维、线性思维,容易走向极端,这就是牛顿和爱因斯坦最终成为忠实的宗教徒之原因。 在我们这些重视实用的中国人眼里,宗教总是和愚昧联系在一起。
中国古人只能沉醉于自然界的美,对自然界的神奇处则没有多少感觉,对神奇处没有感觉,也就不可能产生科学。 宗教更多地也是产生于人们对神奇现象的感觉,与科学是同根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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