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18) 1、胡扯与诗 想象可以生成诗,胡扯也可以带来具有诗的许多特性的东西。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是王维的“鸟鸣涧”。后两句诗内容上包含了某种可能性——月亮的出现有可能是鸟受到惊吓的原因,前两句诗有后两句诗的映衬,似乎每一句诗都包含了一个因果关系,但实则是胡扯——桂花是不是落下与人是不是悠闲不可能有因果关系,春山是不是空与夜是不是静谧也不可能有因果关系。 诗能让坚守常识立场的人感觉到“有可能是这样的”,这样的诗才有可能是杰出的诗,让坚守常识立场的人不服气的是胡扯。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这是李白的“望天门山”。“日边”的意思是极遥远处。日边的一只船有三种存在状态:去、来、静止不动,所以,说“孤帆一片日边来”就是可能的,但说楚江的水把天门山从中冲开,这就违背了常识,是胡扯,因为这样的水做了一件最不省力的事情,水的运动原则是“怎么省力就怎么干”。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是杜甫的“春望”。这首诗几乎全部都是在胡扯,只是这里的胡扯有两类。“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里的“白头”应该指的是白发,否则就没有能不能“簪”的问题了,但白发只可能因为搔而变稀少,而不可能变短,这是表现为不可能的胡扯,“感时花溅泪”和“恨别鸟惊心”也是这一类的胡扯;至于“国破山河在”,国家残破了,山河必然还是会存在的,这是表现为必然的胡扯,“城春草木深”也是这一类的胡扯。 纯粹的不可能和必然,是胡扯的诗的两种类型。杰出的诗只与“可能”有关。
2、有言外之意的写实 “云在青天水在瓶”,这是李翱的诗句,可以认为“云在青天”和“水在瓶”都是写实性的。写实性的这两个部分合在一起,就迸发出这样的言外之意:人是大自然的宠儿,因为这个世界上既有蓝天白云这样的东西可以满足人的精神需要,又有水这样的东西可以满足人的物质需要,另外,人本身还是一种了不起的动物——人可以创造出瓶这样的事物,总之,人是值得肯定的。 “一片冰心在玉壶”,这是王昌龄的诗句,这句诗可能是完全写实的结果——我用冰雕出一颗心,用玉雕出一把壶,再把这颗冰心放进这把玉壶之中。写实性的此诗句有这样的言外之意:用冰雕出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的心,体现的是人的模仿才能;用玉雕出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的壶,体现的是人的创造性,人是既有模仿才能又有创造性的动物,确实是了不起的。得到暗示的也是“人”的价值。 “春蚕到死丝方尽”,这是李商隐的名句,可以认为此名句是对一类自然现象的概括,是有关春蚕的一条知识:春蚕乃是一种到死的时候才吐完丝的动物。此名句的言外之意是在暗示知识的价值:有了这样的知识,如果我们想让春蚕多吐丝,我们只消设法延长春蚕的寿命;如果我们想让春蚕源源不断地吐丝,我们只消设法让春蚕长生不死。知识可以为我们指出努力的方向。 “疏雨滴梧桐”、“雨中山果落”、“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些有写实色彩的诗句在历史上深受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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