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22)
中国古人喜欢争论人性是善还是恶,却不思考人性是什么。《中庸》开头便说“天命之谓性”,但这只是在说人性的源泉问题,同样不是在揭示人性到底是什么。 只关心事物的功能,而不关心事物的本质,这是中国文化的一项传统——功利主义的传统。今天,中国的美学家们理直气壮地拒绝研究美的本质问题,而主张研究美所引起的反应——美感。 今天的中国发誓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人们真正关心的是得到世界一流大学所能带来的好处,没有几个人去思考世界一流大学到底是什么。 传统难以消失,总是改头换面地在各个时代、各个领域流露出来。 按照《周易》,为了占卦,我们必须准备五十根蓍草。第一步,是从这五十根蓍草中取出一根,将之放置一旁,真正用来占卦的,是剩下的那四十九根。这就是所谓的“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为什么有这样的环节?直接用上四十九根蓍草,岂不是省事? 但这是基于效率上的考虑才出现的疑问。从五十根蓍草中抽去一根,这使整个占卦过程仪式化了,从而获得了庄严意味。 春秋时代,两支军队展开厮杀之前,相互间作揖行礼。 如果《周易》产生在春秋以后的中国,就不会有“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之类的规定了。 效率至上和实用主义成为中国文化的灵魂,是春秋以后的事情。 苏格拉底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已经在天国见识了所有的真理,一直到成为胎儿时还记得那些真理,只是在母亲分娩的过程中受到挤压,我们就把这些真理给忘记了。 苏格拉底的母亲是接生婆,一定是幼年时的苏格拉底总是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屡屡目睹了产妇生产的全过程,目睹了那些产妇生产时的痛苦,由此联想到了婴孩因为挤压所可能受到的伤害。 如今已经有了剖腹产技术,如果苏格拉底知道剖腹产的婴孩长大后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这样的理论也就不可能被想象出来了。 《关雎》是一首兴体诗。兴体诗是最能体现中国民族特色的艺术形式,孔子是中国圣人,最能表现出自己民族的价值观——孔子把“关雎”放置在《诗经》的开头处。 而且,孔子唯独对《关雎》作出了评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孔子用《诗经》作为教材,学生学习《诗经》达到什么水平才算及格?《论语》中的孔子作出了规定:说出得体的话。孔子的原话是:不学《诗》,无以言。言外之意是:既然是学习了《诗经》,而且学到了相当的程度,学生就应该能够说出得体的话。 孔子不满足于日常语言。 古希腊的哲人用逻辑学和修辞学去培养学生的语言能力,孔子用的是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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