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23)
神仙是完美的存在。中国人所理解的神仙似乎都是一些定居者,似乎没有精神生活,他们的日常事务,按照《西游记》的记载,像太上老君是在用八卦炉炼仙丹,镇元大仙则是种植人参果树,总之是一些技术活儿,但他们既然是神仙,为什么还要追求让人吃了成为神仙的东西? 中国人创造了众多的神仙,却只能让这些神仙生活在成仙之前的状态之中。人类凭本能去创造神仙,神仙被规定成什么样子,却取决于人们的价值观。 据说,孔子不对学生谈论怪、力、乱、神,这或许是因为:孔子发现,自己听说到的那些神仙,归根结底是一些凡夫俗子,对于精神生活没有多少价值。
善于发现真理的人和善于装神弄鬼的人都是凤毛麟角。一个既善于发现真理又善于装神弄鬼的人,必定是伟大宗教的创立者,也就是芸芸众生所需要的文化英雄。释迦牟尼和耶稣正是这样的一些人。 为什么中国历史上没有出现像佛教和基督教这样的世界性宗教?现在可以这样来回答:因为中国历史上没有既善于发现真理又善于装神弄鬼的人。孔门弟子说孔子“不言怪力乱神”,正折射出孔子不善于装神弄鬼。
先秦诸子中,只有庄子有一些悲观主义的因素,这些因素太分散了,不能充分满足中国心灵对于“强力悲观主义”的需要。佛教正是因为满足了这一需要而大举进入中国。王维有诗曰:“人生多少伤心事,不向空门(即佛教)何处销?” 先秦诸子主要的是讲怎样获得快乐,佛教主要的是讲怎样克服痛苦。 佛教在本土印度早早地就销声匿迹了,在中国反倒是枝繁叶茂。释迦牟尼似乎是专门为了中国人而创造了佛教。
从街头买来一些小动物,譬如鱼和鸟,然后把它们放到河流或天空,这就是佛教所说的“放生”。按照佛教的说法,因为放生,我们在来世得到好的报应。 想到在来世会得到好的报应,这让我们快乐,但放生过程中的快乐不止于这一点。放生过程中,我们因为释放弱小动物而感觉自己是某种意义上的救世主。 宗教能够把一种快乐扩大为两种、甚至更多种快乐。 或许,宗教是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唯有宗教最能增进人类的幸福感。
一个人剃光头发、穿起袈裟,从此成为和尚,这是汉语词语出家的意思。出家的字面意思是从家中走出去,也就是离开家。一个人为了精神追求,首先必须与家决裂,可见家是与精神生活相对立。 出家这个词语的创造者,对于家是多么地厌恶啊。汉字“家”从字形看,原本指的是适宜于猪待的地方。 宗教始于悲观主义而终于乐观主义,科学相反。宗教因为痛苦而寻找神,科学因为寻找到了神而发现一切生命注定了的渺小。 各种宗教都有自己提倡的价值观,但在一点上相同:提倡勇敢。老子说:“勇于不敢”,这仍然是指某种勇敢——勇敢地不为勇敢的诱惑所动。 勇敢是全人类都严重匮乏的德行。 因果报应说,既解释了我们这辈子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的,又能深刻影响我们这辈子的作为。计较此生命运里的得失是不明智的,因为这些得失都是必然的;但我们有理由积极行动起来,因为这些行动决定我们下辈子的命运。总之,我们承担今生那必然性的命运,又自由地创造自己来生的命运。必然性是对人生的解释,更是对人类的精神安慰;自由则是对人类进取精神的激发。 因果报应说是必然和自由的统一体,它或许是唯一颠扑不破的宗教学说。或许,佛教更应该被叫做“因果报应教”。 据说,西方中世纪的神学家们思考“一个针尖上能站多少个天使”之类的问题。思考这样的问题是无聊的,但想出这样的问题不是无意义的。这样的问题不是供人们去思考,而是让人们去赞叹,赞叹人类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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