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解宋词(15)
辛弃疾 1、鹧鸪天(不向长安路上行):“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有意味的是“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松”和“竹”不可能真的是我们的“真朋友”,“山鸟”和“山花”不可能真的是我们的“好弟兄”,现在,一个人说“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这个人就是处在幻觉之中。这样的幻觉让我们凭空享受“松”和“竹”的友情,让我们凭空享受“山鸟”和“山花”的亲情;反过来,“松”、“竹”、“山鸟”和“山花”也将得到我们友善和温情的回报。幻觉的结局是皆大欢喜。 “幻觉”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2、鹧鸪天(石壁虚云积渐高):“石壁虚云积渐高,溪声绕屋几周遭。自从一雨花零落,却爱微风草动摇。 呼玉友,荐溪毛,殷勤野老苦相邀。杖藜忽避行人去,认是翁来却过桥。” 有意味的是“自从一雨花零落,却爱微风草动摇”。 花的零落意味着花的死亡。不是谁想死就可以死去,花的死亡是得到雨的帮助的结果;死亡的后果更是可观的——一个事物的死亡导致更多的事物的价值得以实现:因为花这一事物的死亡,微风和草这两个事物才引起了人们的喜爱之情。 “死亡”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3、摸鱼儿(雨岩有石,状甚怪,取《离骚》《九歌》名曰“山鬼”,因赋《摸鱼儿》,改名《山鬼谣》。):“问何年、此山来此?西风落日无语。看君似是羲皇上,直作太虚名汝。溪上路,算只有、红尘不到今犹古。一杯谁举?笑我醉呼君,崔嵬未起,山鸟覆杯去。 须记取,昨夜龙湫风雨,门前石浪掀舞。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依约处,还问我:清游杖履公良苦。神交心许,待万里携君,鞭笞鸾凤,送我远游赋。(石浪,庵外巨石也,长三十余丈。)” 有意味的是“问何年、此山来此?西风落日无语”。 问何年、此山来此?这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以至于人们愚蠢地把希望寄托在连话都不会说的西风和落日的身上,难题还让万物都显得不够聪明。 “难题”受到了隐秘的否定。 4、蝶恋花(何物能令公怒喜):“何物能令公怒喜?山要人来,人要山无意。恰似哀筝弦下齿,千情万意无时已。 自要溪堂韩作记,今代云梯,好语花难比。老眼狂花空乱处,银钩未见心先醉。” 有意味的是“好语花难比”。 这句词呈现为一条知识,说的是“好语”有“花难比”这样的一种属性。知识来之不易,想要创造“好语花难比”这样的知识,我们首先需要功能正常的各种感觉器官——能看见花的眼睛、能听到言语的耳朵;还需要人们有语言能力,甚至有说出精美句子的能力。 “知识”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5、卜算子(近来愁似天来大):“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 有意味的是“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解”的意思是知道,“怜”的意思是怜悯,“天来”和“愁来”中的“来”均无实义。 我的“愁似天来大”,也就需要得到人们的怜悯,于是,我向这个世界发出请求:“谁解相怜?”没有回应。于是,我再一次发出请求:“谁解相怜?”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原来,这个世界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世界。这个世界如此无情无义,我也就用不着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了,于是,我就“把愁来做个天”,这个世界由此而被由“愁”做成的这个“天”所笼罩。 “仇世”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6、摸鱼儿(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有言外之意的是“惜春长怕花开早”。“惜”的意思是喜爱、嗜好。 “惜春”的结果是某种“长怕”,这意味着嗜好会导致旷日持久的忧愁;因为“惜春”,我们“长怕花开早”,为了摆脱这样的“长怕”,我们就只好确保花不会早早地开放,能确保花不早早开放的办法,是摧毁所有能开花的植物,总之,因为嗜好,我们最终有可能去伤害万物。 “嗜好”受到了隐秘的否定。 7、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有言外之意的是“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楚”这一地区在一定时期里出现“天千里清”和“水随天去无际”这样的景象,注意到出现这样景象的时期,意味着人们发现了一个事物,人们给自己发现的每一个事物加以命名乃是自然的,就像人们给每一个新生儿命名一样,这一次,被发现的事物被命名为“秋”。给事物命名不仅是必要的,还可以让语言避免啰嗦——有了“秋”,我们只消说“楚现在是在秋(季)”,而用不着啰里啰唆地说“楚现在是在天千里清、水随天去无际的季节”。 “命名”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此词句与谢灵运名句“池塘生春草”实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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