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80）

1、佛教與詩

“秋來山雨多，落葉無人掃”，這是裴迪的詩句。

此詩句隱含的言外之意是：如果說“山上有落葉”是一種風景，則風景來之不易——山上出現落葉只發生在“秋來”的時節，而且還是“雨多”促成的；其次，更是因為沒有人去“掃”這些落葉。“風景”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詩和佛教在唐代同時達到頂峰，這二者相互間大概不是沒有關係的。佛教認為每一種事物都是其他種種事物因緣相合的結果，而且佛教的悲觀主義是由內而外的，衰老、疾病和死亡是佛教揮之難去的幽靈，受到佛教教義洗禮的詩人對那些與衰落或死亡有關的事物有興趣，是自然而然的。

對於傑作來說，詩中提及的事物可以是美的，也可以是丑的；可以像一般邊塞詩那樣豪邁，也可以是纏綿淒切的。對於傑作來說，重要的是若有若無的因果關係。我們從所謂現代詩中看見的普遍現象是：丑的、畸形的事物層出不窮，欠缺的是那種若有若無的因果關係意味。

中國古代詩人大多感興趣於佛教，或許可以這樣說：像“秋來山雨多，落葉無人掃”這樣的傑作，首先應該歸功於佛教。

2、困惑、頓悟與詩

“草深狐兔肥”，這是崔顥的詩句。“草深”的意思是草長得高。

我們的詩人來到一處“草深”的地方，發現這裡的狐狸肥碩，詩人不無困惑：草深自然意味着營養豐富，但狐狸是肉食動物，狐狸的肥碩和草深不應該有什麼關係吧。正困惑間，詩人突然看見了兔子，這隻兔子也是肥碩的。詩人一下子大徹大悟了，也就是頓悟了——兔子吃草，因為草深，兔子就肥碩；狐狸吃兔子，兔子肥碩，狐狸也就肥碩。“草深狐兔肥”的詩句脫口而出了。

崔顥此詩句隱含了這樣的言外之意：如果說草的深意味着草作為生命個體的成熟，則草因為自己的成熟而能為（包括兔子和狐狸在內的）其他生命體提供最大數量的營養；草還因為自己的成熟而能完成作為一切生命體基本使命的繁殖任務——兔子吃下結了種子的草，就會間接幫助草實現繁殖。“成熟”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