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记事(组图) 1960年我6岁,那一年,我们全家在农村生活。 1957年“整风反右”后,父亲被以知识分子干部需要下去锻炼为由,下放到云南Y县当县委书记,1959年9月,父亲离开县里的工作,分去负责修建一个水库. 1960年春,我们全家6口人包括奶奶,母亲,和我们4个孩子从昆明到水库,和父亲团聚。我们全家在那里生活近2年,直到1961年秋父亲调回昆明工作。 2011年我回国期间,专门重返50年前曾生活过的水库。 水库大坝。据母亲回忆,当时修建这个大坝,唯一的机械就是两台拖拉机,用来拉石滚子压实土堆起来的坝,其余工作完全是人力。
水库水面比原来低了很多。这几年云南全省干旱严重,水面下降很多。
水库的高架引水渠。50年了,这个水库还在使用,它的蓄水,保障了这个坝子农田的灌溉。
我们家当时住在水库大坝下的南家村。全家住一间茅草屋,房顶是茅草,房间里是泥土地。
这条河叫大西河,流向越南的红河。我6岁时在这儿学游泳。那时没有现在这样高的河堤,河水比现在宽。
这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学校。这里彻底变样了,以前是一个小山包上的古庙。现在古庙已经推倒盖起新建筑。
整个学校都认不出来了,唯一认识的只有学校门口这颗大树还是50年前的模样。
村口建起土地庙。看到这个土地庙,感觉到真正民间本土最草根的精神信仰。和那些挤满游客,充满商业气息的有名大寺庙相比,这里有更多的真诚淳朴。
父亲回忆: “当年(1959)虽有旱情,但由于群众生产积极性很高,春耕插秧还是圆满完成。但是到了中耕薅秧时,上面下达了一些不符合科学和实际的要求,如挖老墙土压田,打狗压田,实行车子化,“放卫星”等。我也跟着犯了一个错误。我下令搞了一块试验田,把20 亩即将打苞的稻谷移栽在一亩田里,看能否增产万斤粮食,结果这颗“卫星”失败了,最后还是只有一亩田的收成。 上面有的指示我根本不敢执行,如挖祖坟压田这个违背了中国人崇敬敬仰祖宗的传统,意味着“欺祖”,比口头骂人还凶狠。…….. 还有消灭老木犁,我也不敢从命。因为这是中国农民使用了几千年的生产工具,消灭了老木犁,叫农民怎么生产?铁犁又跟不上,明明是破坏生产。对于这一类不符合实际的指示,我不敢公开反对,在电话会议上我照本宣科地传达,但要不要执行?怎么执行?我不表态。下面各公社的同志们心里有数。结果我们县没有消灭老木犁,也没有做群众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谓挖老墙土压田,打狗压田,车子化,都是当时从上面传达下来的一些所谓增产粮食的好经验,挖老墙土压田,就是把农民的老房子拆掉,用老房子的墙土来压田地。打狗压田就是杀掉狗把狗肉煮成汤,浇到田地里。挖祖坟压田就是把很多人家的坟地挖开,用坟土来压田。上面传达下来说,这些方法都可以增强土地肥力,达到增产万斤的目标。这些奇怪的经验,现在听起来是多么的愚昧可笑。车子化,就是不论坝子还是山区,都要求发展架子车。这个经验在坝子是可行的,但到了山区,就不适合了。 父亲回忆: “1958年8月,上级要求全民大战钢铁。我到省委开会,省委要我们表态报指标,拿出多少钢铁…….。 我就不表态,表了也没有用。我认为本县的钢是战不了的,铁是要战的,因为是本地的需要,也有几座原有的小铁厂可以生产。但我考虑到不能影响农业生产,就把铁的生产任务分配到公社、大队,所需劳动力,口粮,蔬菜和有关费用由生产队解决。技术则由铁厂技术员负责。在时间上掌握农闲炼铁,农忙搞农,要求各社队把当年粮食颗粒都收起来,当年还是增产。省里来了一个检查组,叫我们“放开肚皮吃饭”。我进行了抵制,坚持生产队节约用粮的老办法……。 由于大战钢铁砍了很多林木,实际上是得不偿失” 父亲身在基层,深知上面那一套做法的荒谬,他不敢顶,但也不积极执行。那个时候的评比中,他的县不拿红旗(先进),也不拿白旗(落后),每次都是拿个蓝旗(中间)回来。最后,拿白旗的干部,一开始被批判为右倾而被打倒。拿红旗的,虽然一时风光,可是因为太积极跟党的路线走,最后造成农村大量人口得肿肝病死亡,又被上面当替罪羊撤职处分甚至开除党籍。父亲因为修水库,没有在县里负责工作。以后在县里主持工作的那个书记,1960年因为县里大批肿肝病人死亡,被撤职下放到生产队劳动,差点被开除党籍。父亲很庆幸地回忆说,1957年底,和他一起以改造知识分子为名,从省里下放地县工作的干部有20多人,最后只有父亲一人在政治上存活下来,其他人都在大跃进运动中被打倒。 父亲回忆: 1959年9月,Y县和W县合并后,我不再主持县里工作,被分配去修水库。“1960年春,我母亲和爱人,小孩4人也被下放到县里,我只好将他们安排在水库工地上。和我一起过艰苦生活……..。 由于当时处于困难时期,缺粮特别严重,有些生产队拿不出粮食给自己派来的民工,我就到粮管所借粮来解决;没有菜吃就组织民工就地种菜,自己解决;没有肉食,我派人到山区购买;发现有肿肝病人,我指定4位医务人员专门负责医疗,给病人补充营养。这样就保障水库不死人。由于民工大多数来自非受益地区,我们采取来去自由的政策。南部山区的一些社队由于家里缺粮,民工们不愿意回去,我们也不要求他们撤走。” 父亲对水库上没有饿死人感到自豪。他生前说过多次,我负责的那个修建水库工地上没有饿死人。可见那时在其它地方饿死人不是个别现象。 姐姐回忆: “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记得我弟弟每天和我同学张惠仙的弟弟给我门送一次午饭,有一次,我弟弟很晚也不来,我忍不住爬到一棵桑树上一边采桑果吃,一边向远处张望,看到他在水库大坝上蹲着,不知在干什么。都快上下午课了,他终于提着饭来了,我冲上去,迫不急待地打开饭盒,结果令我大吃一惊,里面的饭和泥混合在一起,弟弟胆怯地告诉我,走在大坝上时,不小心,把饭打翻了,只好把饭和泥一起抓起来,看我有什么办法吃这种饭?我当时饿极了,舍不得把饭扔掉,跑去借了一把筛子,把泥饭放到筛子里,拿到水沟里筛洗,这个办法不错,泥洗掉了,饭在筛子里,我又找来一个瓦罐,把饭放进瓦罐,用三个砖头架了一个火炉,煮瓦罐里的饭,上课前,我终于吃了一顿至今也难忘的饭。 那时,每天都很饿,总想着怎么搞到吃的,我曾经在小河里用洗脸盆舀到一条小鱼,带回家,请我妈做给我吃,我妈说,这样小的鱼,还不够塞牙缝,做不了。我实在不甘心,用树枝穿着,用火烤着吃了,感觉很美味哦。 我父亲领导的水库在半山腰建了一个菜园,由几个来修水库的老者看管,可以提供一些蔬菜给大家充饥,我过几天,就可以和水库上的家属子女去背一背篼豆角、南瓜之类的菜回家,我那时不到10岁,背篼很重,有一次,我在过一条水沟时,栽到了沟里,小伙伴们把我拉起来,一部分菜被水冲走了,很是心疼。因为有这个菜园,我们经常吃南瓜稀饭,虽然吃不饱,当时觉得也不好吃,但没有得水肿病,按现在的说法“南瓜稀饭”可是保健食品哦。这个菜园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功不可没,至少水库工地上没有人饿死。 在水库上煮饭、烧水都是各家想办法解决燃料问题,我肮柑烊ニ獾哪静募庸こП骋坏慵庸ず蟮姆狭夏驹惺被沟缴缴先ゼ竦愀墒髦Γ乩椿垢业艿艽敌晟缴先绾斡腥ず猛妗S幸淮挝业艿芊且胰ィ叩桨肷窖妥卟欢耍艺伊艘豢樯晕⑵降牡胤浇兴谀抢锏任遥壹绦吓溃斓缴蕉サ牡胤轿曳⑾至撕枚嚅祥鳎谀嵌哒叱裕钡教业艿茉诖罂薮蠼校畔诺酶峡炫芟律剑晕怯惺裁匆笆蘩赐菜耍峁且蛭奔渖晕⒊ち说悖ε碌每蘖耍一顾盗怂欢俚ㄐ」怼⒍分嗟幕埃且淮危衩挥斜郴厝ィ贡患依锶搜盗艘欢伲院笤僖膊桓掖任倚∪甑牡艿苌仙搅恕 水库快修好了,我家从水库旁山腰的马家村搬到水库大坝下的南家村,有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到傍晚雨更大了,我妈和我爸穿上蓑衣,到水库大坝枪险去了,临走时,告诉我们,如果听到抢声,就是大坝决堤了,要赶快逃命,说完就匆匆走了。那时家里有奶奶、保姆和我们四个小孩,我不知道怎么逃命,和保姆商量怎么办,商量的结果,弟弟妹妹坐在澡盆里逃,我和她,还有奶奶抱块木板逃,那一晚,我们都没脱衣服睡,醒来时,天已大亮,雨也停了,水库安然无恙,幸亏只是虚惊一场。当时觉得很好玩,没听到枪声还觉得很遗憾。现在想想觉得很后怕,若真的听到枪声,恐怕我们一家都不在了。由此可见父亲和水库共存亡的决心” 我当时虽然只有6岁,但对水库那段生活,在脑子里也留下很多记忆。 和我玩的小朋友都是农民的孩子。 我从他们那里学了很多农村的生活习惯:比如出恭不上厕所,而是在野地。出恭后不用草纸(那时不叫手纸而叫草纸),而是用河里的小石头或者树叶擦屁股。比如口渴了,用双手手掌拨开小溪水表面的树叶或者其它脏物后,捧起水就喝到肚子里去。比如到山坡上采集一种叫“老哇果”的野生果实吃,那种野果,黑色,酸中微带甜,吃后满嘴都会被染黑。因为不讲究卫生,我记得我肚子里长出很多蛔虫。和母亲谈起这些事时,母亲会说:“唉,那时我们实在太忙了,顾不上照顾你们” 我也亲身感受到粮食的紧缺。 我记得家里每天只吃两顿饭。而且总有一顿是稀饭。稀饭里煮很多蔬菜,有豆子有南瓜,油水很少。肚子长期都是吃不饱的感觉。母亲说那时大人每个月定量粮食是20多市斤,以后最困难时是10 几斤,孩子粮食定量在个位数。这种定量,如果不喝稀饭,如果不加大量蔬菜,每天更是难以糊口。我们全家一个月的菜油供应量就是比标准葡萄酒瓶还要小的一小瓶。 我记得和我玩的一个小朋友的父亲是水库上的张医生。他经常把他父亲保管的各种带糖衣的药片偷出来,我们用舌头舔药片上的糖衣,舔到白色或黑色的药时,就扔掉。可见当时因为吃不到糖对甜味的强烈渴望。 因为粮食缺乏,很多人得了肿肝病。母亲回忆说,当时水库上的张医生根本不敢说肿肝病是饿肚子营养不良造成的,因为那样说就有可能被安上攻击大跃进的罪名。被问到肿肝病的病因时,他总是说,肿肝病的病因有两种:一种是心脏不好引起,另一种是风湿引起。实际上,治疗肿肝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吃饱肚子。 为了治疗肿肝病,当时发明了两种所谓的营养食品,风行全国。一个是叫小球藻。我见过养殖在水泥池子里的小球藻,所谓小球藻其实就是一种青苔。还有一种叫康乐丸,是用谷子的细糠放点糖制成的丸子,蒸熟做成。我那个小朋友也偷出康乐丸给我吃过,我觉得好吃,因为它有点甜味。 父亲母亲是国家干部,吃的粮食有国家定量保障,还是不够吃,可以想见一般的农民的状况只能更惨。 相关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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