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末代女土司杨代蒂
今年4月从成都传来杨代蒂过世的消息后,一直想写篇有关她的博文。
杨代蒂(1923.10~2013.03.30),彝族,四川雷波人,凉山末代阿卓女土司(雷波千万贯土司)。两岁时父亲去世。1928年继承雷波阿卓土司职位。1949年后,为四川凉山彝族上层重要统战对象。曾经担任过凉山州临时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副州长,政协四川省委员会第五、六、七届副主席等职务。2000年1月退休。2013年3月30日,因病医治无效在中国四川成都逝世,享年90岁。
晚年照片: 年轻时照片:
雷波土司衙门废墟:
以下是网络上收集到的一些关于杨代蒂以及其家世的一些信息:
“关于杨土司家世,史书有零星记载。《明清宗实录》、《明世宗实录》和光绪《雷波厅志·边防志》记载,明万历十五年(1587),号称“凉山三雄”的邛部彝酋撒假与雷波黄琅安兴、雷波长官司杨九乍联合反明。先胜后败,“三雄”被杀。杨代蒂就是凉山四大土司之一的雷波长官司杨九乍的后裔。雷波长官司,因曾治所在雷波千万贯而又称为雷波千万贯长官司,原住牧美姑县九口乡,后住牧雷波县海湾乡,汉姓杨,彝族称“阿重兹莫”。”
“笔者及雷波的干部群众都还记得,在雷波正街(老街)粮食局,直到上世纪90年代都还有杨土司家青砖瓦房,后来被拆掉建了砖混结构楼房。当地土生土长的60岁以上的老人都记得杨土司。‘阿卓土司杨代蒂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个子很高,身着庄重、华丽的土司服,极有威严。一般的平民百姓若在路上遇到她,都要下跪迎接。’ 家住雷波县南田乡的徐何氏老人这样评价。
她出生时,虽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和世代传袭下来的权威还在,但整个凉山的土司制度已经衰落。她是阿卓土司家唯一的女儿。父亲去世那年才两岁多。土司府的一切都暂时由母亲和姨妈负责。她在成都国立边疆学校读中学期间,姨妈病重,只读完初中就接任了雷波土司。从小性情刚烈的她,虽然是个女娃娃,但每天都配着枪。
在土司府开始出现种种危机时,年仅十几岁的杨代蒂以她的精明能干及过人的胆识,斡旋于政治风波中,苦苦支撑着偌大土司府的运转。
这位当今唯一健在的末代女土司矍铄的精神,高贵的气质,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按照彝族“网兜亲”的算法,凉山雷波的杨家和金阳外公的马黑家,有亲戚关系。按照彝族传统,作为彝族上层的黑彝只能和黑彝通婚,所以凉山的各彝族黑彝家支之间,都有亲戚关系。据说是金阳马黑家外公的一个姑姑,曾经嫁到雷波杨家,这样,杨代蒂就喊外公为大哥,舅舅们都喊她为姑妈,到了我这辈就该喊姑婆了。外公1955年从部队转业后,到四川乐山工作。在四川工作期间,因为外公和杨代蒂同为统战对象,人大政协开会,常在一起,又有彝族的亲戚关系,加上两个人也很投缘,相处很密切。
外公每次到成都开会,必会拜访杨代蒂。杨代蒂也曾经接受外公邀请,到乐山游玩住在外公家。我到乐山时,碰到过杨代蒂的儿子拉颇(彝语老虎的意思). 拉颇是杨代蒂唯一的儿子。他学过武术,大我三岁,在成都江湖上有点名气,第一次见面就很哥们义气地对我f:“有什么事(受别人欺负的事),找我啊。” 那时正是文革中,拉颇还对我f过这样的话:“马黑啊,你知道吗?人最大的痛苦是精神上的并不是肉体上的。” 那个时代,土司的儿子和地主资本家的儿子同列,都是被整个社会歧视的狗崽子黑五类,所以拉颇才会那样讲。
第一次到杨代蒂家是小舅带我去。那时杨还没有被落实政策,和拉颇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一间小屋。我一进屋,就看见她正襟危坐,神情庄重的坐在堂屋椅子上。凉山彝族一般皮肤都比较黑,但她皮肤白皙,模样像老外,我当时有点吃惊她怎么长得像个苏联老太太。虽然落难,但她那姿态和神情中透露出来的高贵威严,给我留下很深印象。我现在想,她那种气质是有深厚底蕴的,起码可以上溯到400多年前的明万历(1587年)年间,那个敢于反抗明王朝的先祖雷波长官司土司杨九乍。
杨代蒂作为四川凉山彝族重要人物,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就受到尊重,被称为凉山公主。据杨对小舅说,当年她离开凉山到成都读书,一出凉山地界,时任四川省长的王陵基专门派马弁来迎接。在马弁的武装护送下,她和随行人员一站一站顺利通过汉族地区到达成都。杨代蒂也营救过共产党人。她有个中学同学的男朋友,是四川共产党地下党员,被军统抓了,她找到王陵基要求担保他出来,王带她去找军统头子徐远举,徐也买她的帐,把这个人释放了,释放时专门对杨交代说,下次千万别让我再碰到他。这个被杨救出来的人49年后当过西南师范学院的党委副书记。
49年以后,杨代蒂作为少数民族上层人士,当过全国人大第一届会议代表,在北京参加了中共专门为全国各地少数民族上层开办的学习班,为班上最年轻的学员,周恩来李维汉等中共高层都在班上讲过课。回到四川后,杨代蒂任过凉山州副州长,三届四川省政协副主席。退休后,配有专车,但她从来不用。小舅妈就听拉颇对杨代蒂说过这样的话:“谁当了你的专职司机谁倒霉。你不用车,人家司机就没有补助。你出去走动走动。或者视察或者拜访人,人家给你送礼物,也会给司机准备一小份。 当你的司机,真亏,少了不少福利。” 杨回答说:“我不搞那一套。”
虽然已经被统战,凉山传统社会那一套制度和文化早已一去不复返,但杨代蒂观念上还是非常传统,对老的一套非常坚守。有人给拉颇介绍对象,对方父亲是共产党培养出来,有一定地位的高官。杨对小舅说,她家是白彝,我们黑彝不可以和白彝通婚。凉山传统社会,分为四个阶层:毕莫(巫司),黑彝(贵族), 白彝(平民), 娃子(奴隶)。上层和下层之间严禁通婚,界限非常严格。在凉山黑彝中甚至还有这样一种奇怪说法:宁可和汉族通婚也不能和白彝通婚。小舅和我背后议论,这个老太太,都什么时代了,还讲这些。现在想想,还是应该理解她,你可以说她保守顽固不能与时俱进,但对她来说,那是对祖先传承下来的文化传统价值的一种守护和坚持。拉颇以后找的太太龙三妹,来自贵州,也是黑彝土司世家。龙三妹对小舅说过,她家本来也是姓陇,以后为了读写方便,就改成龙了。
我家在成都时,外公外婆和舅舅们从乐山来,总是在我家落脚。我家回昆明后,外公一家人到成都就去杨代蒂家。外婆病逝前从乐山到成都治病就住在杨家。外公在成都也认识不少人,比如时任成都军区后勤部副部长的李佐,外公曾和他台儿庄战场共生死并一起参加长春起义。还有外公重庆步校时的同事,时任成都警备区副司令员王增长。但关系最近最铁的还是杨代蒂。人的一生,步入老年时期,思想感情好像有种朝人生原点回归的趋向。外公人生出发点是大凉山彝族传统社会。 他14岁离开大凉山,以后绝大部分人生一直在汉族地区度过,实际上是完全汉化了。但年老以后,从和杨代蒂的密切交往看,心灵情感也有种向原始本来部分回归的倾向。当然这里有政治立场问题,李佐虽然也是滇军出身,但人家已经是共产党员。王增长是陕北老红军,是和外公相处很好的共党干部之一,他更是组织中的人。杨代蒂和外公不但是彝族亲戚,而且政治上同为统战党外人士,和杨交往,我估计外公感觉亲近、自在、和随意。
外婆外公去世后,舅舅们一直和杨代蒂保持密切关系。有个经济上有困难的舅舅曾经受过杨的接济。小舅每次路过成都住她家,有次在她家住时,因为房间狭小,床铺不够,拉颇知道小舅腰椎不好,就自己打地铺睡,让小舅睡床,我听后非常感动。上一辈人的亲情友情已经延续到下一代人了。
2008年回成都,我打电话到她家准备去探访,她接的电话,但已经完全记不得外公和我是谁了,以后拉颇接过电话,才联系上。我和小妹去她家拜访,她精神看起来不错,就是背有点驼,记忆力减退很多。拉颇请我们去餐馆吃饭,同桌的还有几个雷波上来的人,这些人来杨家不是为别的,就是想亲眼一睹杨代蒂这个凉山彝族传奇女性。
不知道最后杨代蒂是葬在什么地方了。听小舅说,拉颇还在考虑,是葬在成都呢,还是葬到凉山雷波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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