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28)
动画片的主要观众是儿童。日本动画片的特点是:剧中的成年人说的是儿童的语言;中国动画片的特点是:剧中的儿童说的是成年人的语言。 中国文化缺少天真因素,也就是儿童精神。文化传统上的缺失,再加上历史悠久的应试教育制度,使得中国儿童成了世界上最不快乐的儿童。
陶渊明写下了不朽的诗篇,苏东坡让陶渊明赢得了不朽的光荣。 苏东坡极力推崇陶渊明,当是由于:陶渊明能够毅然决然地从官场撤退,苏东坡却做不到;其次,陶渊明诗歌风格上的平淡到了极点,苏东坡诗歌的风格从根本上是浓烈的。 平庸的人喜爱的是与自己相同的他人,卓越的人相反。 性与暴力是世俗文艺的两个主题。性在中国的电影和电视剧中还不是无拘无束的,结果是:中国的电影和电视剧里加倍地充斥着暴力。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式,表明质量和能量可以互相转变,看来,性和暴力也可以相互转变。文化大革命期间,性成了完全的禁忌,暴力也就达到了顶峰。 今天,中国那些现实题材的电视剧,其中的人物似乎都不会笑了。与此同时,中国人似乎也不会哭了。充斥画面的是各种愤怒。 孔子有典型的诗人气质——厌恶日常语言、渴望语言奇迹,但孔子意识到,有比当诗人更紧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文化的继往开来。孔子没有成为一般意义上的诗人,却无法忘记诗,结果是:孔子整理出今天我们见到的《诗经》,作为基本教材。 研究中国诗歌史,要多注意李白、苏东坡这样的天才诗人;研究中国文化史,要多注意杜甫、贾岛这些苦吟诗人。 中国文化缺乏虔诚,唯有苦吟诗人们比较充分地表现出了虔诚。
“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能够从平凡事物中看出高深的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去攀登华山和嵩山?这是陶渊明的诗句。陶渊明不是有钱人,而且患有足疾,所以,游览远方的名山是有困难的。 是种种困境造就了陶渊明那些不朽的田园诗。如果陶渊明既富有又身体健康,最伟大的山水诗大师大概就不会是唐代的王维了。 “杞人忧天”是一则寓言,说的是一个杞人老是担心天会砸下来,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忧天的杞人让我担忧。我担忧的是,如果这种“忧天”有遗传性,过不了三、四代人,这个杞人的后裔,他们的两只耳朵就不会是长在脑袋的两侧,而是会长在头顶上,就像兔子的耳朵。兔子的两只耳朵指向天空,是因为它的危险来自从天而降的鹰。 佛经里的释迦牟尼预言:有朝一日,女孩子半岁的时候就可以生育。 释迦牟尼当是观察到了这样的事实:富足人家的女孩子,因为营养充分,比贫穷人家的女孩子更早进入生育阶段。 有意思的预言是事实基础上的夸张。但这预言其实是诗,体现的是对幼女的迷恋。言外之音是:幼女有生育能力,就应该使之受孕,否则就是生育能力的浪费。 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却没有火烧紫禁城;“破四旧”期间,著名的古建筑被毁灭的无数,但似乎没有人想到要去毁灭紫禁城。 紫禁城外观上太威严了。 无巧不成书,这里的巧指的是碰巧,这里的书指的是叙事文学作品。像是古时候的说书先生最早发现了叙事作品离不开碰巧。一说到“碰巧”,说书先生注意到听众们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在《红楼梦》那里,巧具体化成了“可巧”。去掉所有的“可巧”,《红楼梦》也就不再是《红楼梦》了。 作为长短句的词,被认为是音乐与诗的统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是白居易的词《忆江南》。这首词的构成是:三字句、五字句、七字句、七字句、五字句。 什么是这首词的音乐性?从三字句到五字句再到七字句,这是数量上有规则的变化(递增);词的后四句是“五字、七字、七字、五字”,这是一个对称结构,也是数量上有规则的变化。 音乐就是数量上有规则的变化。“忆江南”词谱上的音乐性是突出的。 “帝子降兮北诸,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是屈原《湘夫人》中的前四句诗。前两句诗各有六字,共计12字;后两句诗是五字句加七字句,共计也是12字。这四句诗中的音乐性,体现为变化着的均衡。屈原是音乐感强烈的诗人,是词的自发创造者。 学者们通常认为,词的音乐性指的是词可以直接被歌唱。 诗难以翻译,尤其难以翻译的是词——词中的音乐性几乎是完全不能被翻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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