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三月初四,二丫姐带着我和我弟弟(叫二牛)、大肚三儿去逛“蟠桃宫”庙会。这次,一是家长特许,二是事先准备充分。所谓准备,就是我自己偷偷的攒了“两毛钱”,那是平时靠早点少喝一碗豆浆或少吃一个烧饼抠出来的。加上出门之前,每家又各给了足足五毛钱!加起来一块多。一块钱由二丫姐统一掌管,我自己的两毛钱,我就没敢露。我妈的意思,让我们做“电车”(有轨电车)去,估计只要买三张票就行,二牛个子矮,不用买票。电车从东单坐到花市,刚好三站,一张票三分钱,也合算。
说起那一块钱,还有一个细节,本来呢,打算让高师傅带我们去,他是“老庙会”啦,年年去,给人家剃头啊,捎带着逛庙会。不想高师傅面露难色,不愿意带。后来我才知道,一是人家去庙会做生意,无暇照顾孩子,二是舍不得花钱。带孩子去肯定得花俩钱儿给孩子,又不好意思向家长开口。也是我妈和二丫他妈一生气,豁出去了,才给我们凑了一块钱。
出了门,二丫姐和我们商量,不要坐车,说是可以省点儿钱,到庙会上买好吃的、好玩儿的。大家当然同意。二丫姐还说,回来的时候再坐车,因为那时玩儿累了。要不怎么说“姐”呢?经验丰富。另外,二丫儿姐也认路,不能走大街。如果走大街,必须走到苏州胡同西口,往南。出崇文门,到花市大街再往东,相当于“绕远儿”了,所以出家门直接往南走,串胡同,这样可以抄近路。
我记得是这样走的:苏州胡同,见三元庵胡同向南,见尧治国胡同向左再向右,走丁香胡同、穿船板胡同到镇江胡同,再往南到顺城街,过了顺城街就出崇文门了,出了崇文门,见花市大街,顺花市大街一路向东,就到了。总之是一路向南、向东,这是大方向。大方向定了,多拐几个弯儿无所谓!一路上二牛叫唤说是走不动了,二丫姐还背着他走了几段路。我这个弟弟就是麻烦,从小儿几乎是我带大的,(那时候大孩子带小孩子很平常)特别淘气。我只比他大两岁,我可背不动。
在花市大街上,一路走,就觉得人越来越多,都是奔庙会去的。男女老幼、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什么人都有,说笑声、呼喊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时候,二丫姐跟我说话,都要凑近我的耳朵才行,不然听不见。也有那少数从庙会出来往回走的,其中一个半大孩子,头上戴着一个“大花脸”好像是窦尔墩,就是黄三太镖打窦尔敦的那个窦尔敦。手里还拿着胡手双钩!一路蹦蹦跳跳,好不威风!看得二牛发呆了,不肯走了,非要买大花脸。二丫姐只好连哄带蒙,说是到了前面才有卖的,才算完事儿。其实,别说二牛,我也羡慕得不得了,因为听同院儿的姜奶奶(丈夫是赶大车的)讲过“黄天霸镖打窦尔敦”的故事,特有意思,心中暗自盘算,等到了庙会,给弟弟买个大花脸,我自己买一口单刀。我不怎么喜欢“互手钩”,觉得那东西不好用。
若干年以后,一段京剧《坐寨盗马》唱腔我学会了,讲得就是这段故事:
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
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
窦尔墩在绿林谁不尊仰,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
黄三太老匹夫自夸志量,执金镖借银两压豪强。
因此上我两家比武较量,不胜某护手钩暗把人伤。
他那里用甩头打某的左膀,
也是某心大意就未曾提防。
大丈夫仇不报枉在世上,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一场。
饮罢了杯中酒换衣前往,
为报冤仇下山岗。
适才间窦寨主一番言讲,他与那黄三太确有仇伤。
但愿得盗马回将酒奉上,这封书就是他要命阎王。
众贤弟且免送在这山岗t望,闯龙潭入虎穴我去走一场。
只见离庙会越近人越多,到后来摩肩接踵、你推我桑,几至行走困难。二丫背着二牛,我和大肚三儿牢牵双手,紧跟着二姐,一步也不敢落,生怕丢了。临来时,高师傅曾说过:庙会一共三天,头一天,烧香还愿者居多,也有大戏、好节目、好彩头,不过“收费”的居多。第二天最好,有很多小玩艺儿,比如:跑旱船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变戏法儿的、打把势卖艺的、拉洋片的等等,免费或收钱少,第三天到中午就开始收场子了,顶多吃两口便宜的小吃,买点儿“处理”货,买多大意思了,所以我们选择了第二天,三月初四,这一天当然人最多。
好不容易挤到了庙会的边缘地带,二牛嚷着饿了,要吃东西!大肚三儿也跟着起哄,也要吃,还拍拍肚子,说是肚子快饿瘪啦!不肯走了。也难怪,旁边刚好有个“灌肠”摊儿,正在卖油炸灌肠。吃的人还挺多。阵阵香气扑鼻、热气四溢。旁边儿还有个卖“大碗儿”茶的,一分钱一碗。一打听,灌肠大盘儿五分,小盘儿三分。二姐跟我合计了一下,决定买一碗大碗儿茶、两小盘儿灌肠,一共七分钱。
灌肠买到手,一尝,还真香,真好吃!
孔子曰:三月不识肉味儿。就是说,吃了这么香的灌肠,保您三个月不想吃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