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语文课本儿,有一篇课文,叫《饲养员赵大叔》。那里面的赵大叔,描写得可好了,对待牲口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亲人一样,每头牲口都有外号儿,叫起来,跟叫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哪头牲口累了、当天干得什么活儿?劳动量有多大,该喂什么饲料、什么时候饮水………一清二楚,半夜里也不得休息,不是有句俗话吗?叫做“马不吃夜草不肥”,半夜喂牲口,比白天还累。课文最后是有一头母马要生小驹子,把个赵大叔急得,比自己媳妇生孩子都上心,最后安全生产,皆大欢喜……不过课文后面的什么要学习赵大叔的什么优秀品质之类的说教、作者以孩子的眼光和心理,说是得到了什么什么教育之类的话,让人反胃,挺好的故事,非要接受什么教育,这就是中国教材最缺德的地方。 为什么先扯这么多废话涅?因为插队时特别眼红“赶大车”的工作。后来走队长女儿春妮儿的后门儿,当了小半年的“跟车”,那就相当于副驾驶,副“赶大车”滴。经春妮儿她二大爷(队里头号儿车把式)调教,凑合着可以赶赶车了。不过必须有车把式在旁边照应着才行。二大爷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跟我说,赶大车关键在于调教牲口,得和牲口“心意相通”,实际上“人畜合作”才能赶好车。尤其是有时遇到险路、恶劣天气、刮风下雨,那牲口更难伺候。 不过要和牲口“搞好关系”,必须要亲自喂牲口,光靠饲养员不行,那牲口的秉性是“认吃不认人”,喂久了,形成条件反射,才能认人。当然,二大爷这番话都是平时断断续续用当地土话说滴。我这是总结。从此以后我才开始,不断地往饲养员跑,二大爷、春妮儿不用说,通过队长,不出车的时候,安排的活计都是在饲养员干活儿,逐渐熟悉了队里的老饲养员外号老罗锅。 老罗过是队里唯一的一位孤寡老人,驼背、有点儿罗锅,不算厉害,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一腿粗、一腿细,走路一瘸一拐的。没儿没女没亲戚,具体为什么没人愿意讲也没人说得清,我曾好多次与村里老乡闲聊,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谁也不拿这当回事儿,似乎天生如此。五保户。也没个家,饲养员就是他家,吃喝拉撒睡全在饲养员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破房子里,房子紧靠饲养员大门,相当于“传达室”? 牲口是他唯一的亲人,接触久了,开始我脑子里常常浮现“饲养员赵大叔”的影子,后来才发现,差得太多了。课本的宣传成分太大,这位老老罗锅,与牲口之间的感情几乎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绝不像课本里讲的那么幸福。后来,饲养员一匹老马过春节被杀了吃肉的时候,老罗锅,大春节的,失踪了好几天,把村里人急的,都以为他死啦,过几天回来,只是笑眯眯滴说,不忍看老马被杀、被吃,一个人跑县城逛街逛了好几天,感情是到县城要饭去了。原来老罗锅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要饭的”出身,把“要饭”当职业!他自己觉得很平常,竟然高高兴兴滴跑城里要饭、过春节去了。 这么一说,参考“饲养员赵大叔”,您就知道老罗锅对待牲口如何亲密了。 牲口的饲料是分等级的: 1、鲜草:春末到秋后,每天,队里拍两个壮劳力专门“割草”,到村庄附近、周围、方圆好几十里地各处的山坡、沟壑、水塘边、路边,自己想到哪儿到哪儿,不过一天的定额一般是两担鲜草,一担足有一百多斤。没力气、没经验的人出去一天,您也割不回半担草来,那里面学问深啦,以后专门讲讲“割草”,因为“割草”我还受了重伤………两个人,一天就是将近500斤鲜草,这是牲口最爱吃滴,相当于人的“水果和新鲜蔬菜”,一般吃一半,剩下的晾干,成为“干鲜草”,存起来冬天吃。晾草也不是随便晾滴,要定时不断翻新,不能暴晒,最好阴干,这都是老罗锅的活计。 2、干草:干草按说就不算什么草了,指秫秸杆“玉米杆”、“高粱杆儿”、、“谷子杆儿”、麦秸等等,秋后庄稼收割完毕,全部收回,晾干备用。吃的时候用铡刀现铡,吃多少、铡多少。这在饲料里算是最低等的,牲口也不爱吃,往往用鼻子把干草拱开,挑吃鲜草和其它的好吃的,除去饿极啦,才肯大口大口的嚼干草。 3、麸子、糠:磨面剩下的残渣叫麸子、碾米、碾谷子剩下的残渣叫糠。麸子比糠好吃的多。急得当年在学校在文革中,经常搞些忆苦思甜、学习革命老传统活动,没事儿学校食堂接长不短的蒸糠窝头当饭吃,这么说吧,糠窝头我一口也咽不下去,那东西,拉嗓子眼儿不说,一点粘性没有,在嘴里跟嚼干土差不多,吃一口都觉得恶心。不过这些东西,在牲口嘴里可是好东西,尤其是麸子,相当于牲口的高级调料,一般都与草,掺上水拌着吃,有那嘴刁的牲口,不拌麸子的草,一口都不吃。 4、黑豆:这才是最珍贵的饲料,相当于牲口的“鸡鸭鱼肉”。也是拌在草里,牲口特会挑,甭管多少黑豆,保证挑吃得一粒不剩。俗话说:草膘料力水精神。就是这个道理。 我到饲养院,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铡干草,牲口天天要吃草,老罗锅铡草可不行,太费力气,所以每天派到饲养院做活计的以铡草为主,其它的活有打水、碌牲口、整理草垛、晾晒干草等等。说到老罗锅对牲口关爱得无微不至,还有一件事儿,据村里人说,有一年大旱,收成不好,黑豆、麸子不够吃,老罗锅竟然把自己将近一半儿的口粮都喂了牲口,所以,别看平时谁也不拿老罗锅当人,看得出来,全村人对他都挺尊重,也都额外照顾他。 要说铡草,用得是一口一米多长的大铡刀。刀身是木制的,刀口带有铁齿,咬住入草不滚动,一刀下去才有力量,一般老罗锅给我入草,我铡。两个人天天合作,当然感情不一般,再加上村里人谁也不拿他当人,没人愿意搭理他,我呢,当时带着一种对贫下中农的莫名其妙的尊重感,有喜欢说话、耍贫嘴,把个老罗锅哄的整天哼哼唧唧,哼唱当地民间小调儿,有一段儿我记得特清楚:傍晚想你我睡不着觉,黑夜里想你我吹不息灯,想的我一阵阵心里麻,想的我紧紧抱枕头………。就这样,爷儿俩越混越熟,到最后,老罗锅居然跟春妮儿他爹,生产队长要求让我当他的什么“接班人”,让我搬到饲养院住!那时候挺实行“接班人”这个字眼儿,可把我吓坏了,也觉得很可笑,心说,这个老家伙,革命知识青年,当革命接班人还差不多,接班养牲口,这算怎么回子事涅?跟牲口玩玩儿、新鲜新鲜还行,接班?算了吧。不过嘴上可不敢这么说。 最好的结果是,最后我终于可以自己赶车啦,更幸福的是,有一次春妮儿她二大爷病了,我出车,跟车的是春妮儿,到县城拉化肥,装车由卖化肥的人装,回来卸车也方便,基本上不用干什么活儿,等于春妮儿陪着我到县城逛了一圈儿。 这回可真是:长鞭那个一甩啪啪响,我赶着大车出了村庄,一路风光无限好,旁边坐着个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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