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们了解到,我们之所以受到如此隆重热烈的欢迎,是有原因的。原因是:这位广州“XX中学红革”负责人是原来这个学校“红卫兵革命总部”总司令,“革委会”成立时是本校革委会主任,在学校所在地区甚至广州市都很有影响。不过后来,工作组撤走,“工宣队”进校,原来的“革委会”解散,学校又成立了另几派“造反组织”。大致情况和北京差不多。我们的到来,无疑是对他们这一派的有力支持。而他们这一派目前是趋于“保皇”的,因为大部分是“革干”、“革军”子女,这从一身军装的打扮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由于对我们招待的过于“隆重”,吃喝、住宿更不用说。住在学校一间由“办公室”改装的“宿舍,沙发、茶几、办公桌椅、衣帽架……一应具全。一看就知道属于那种办公、住宿、革命工作兼容的“战时”宿舍。我们几个一时激动、兴奋,当天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对方亲切、热情、友好……至少生活问题不用担心啦。
单平挺警觉,晚上召开的会议上(我们战斗队的规矩:每天定时学毛选、定时召开工作会议)他提出:据他判断,招待我们的很可能属于“保皇派”,建议第二天,去另一派“红造”看看。不过包括我在内,对他的意见并不同意,明明是“革命”总部,怎么能“保皇”呢?造反组织都这么大规模了,如何“保皇”?
正说着,总司令过来了,要我们明天去参加一个“报告会”,说是会场已经准备好,在学校礼堂,大会名称是“革命造反形势交流会”,由我们几个介绍一下“北京的造反形势”,附近几个学校的红卫兵都要来参加。根据总司令的说法,“红革”的对立面“红造”方面抢先“接待了”几拨”北京来的“红卫兵”造成了很大的声势,我们一来,刚好可以支持他们一下,并把对方接待的“北京红卫兵”,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不了解情况,到了以后,胡乱支持“造反派”,对革命不负责任,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呢,是希望我们的到来,能加强他这一方面的“声势”,挽回不利影响。
一则“红革总司令”这个关系是刘志良早先从北京联络好的,刘志良是我们的“外联部部长”,双方的“观点”一致应当没错,二来对我们招待的异常周到、热情,三来,最主要的,单平也不犹豫了,这小子一听要介绍“造反经验”兴奋得不得了,他一贯爱出风头儿,这么大的“报告会”当然不可放过!所以我们当即满口答应,今晚一定做好准备,不让总司令失望。
总司令走了以后,我们几个迅速拟订了工作计划:一、单平和我,准备明天大会发言,单平介绍他在我们学校旁边的村子里,发动当地贫下中农“造反夺权”的经过;我则介绍我们“全无敌”战斗队,成立、发展的经过。二、根据张玉龙做的会议记录,我在上一次会议中特别提到的有关“北京红卫兵”到外地以后,不要下车伊始,就哇哩哇啦发表意见,要先做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等等,写一份正式报告书,有刘志良在会上“宣读”,报告书的名字是《正告、提醒、劝告北京出外串联的红卫兵战友》。(这一份报告书,为我们惹下了滔天大祸,这是后话)。
当晚,准备发言的、写传单的,忙了个不亦乐乎,房间里有现成的蜡纸、刻板、油印机、成摞的各色纸张,写好以后,单平刻蜡纸,许剑先印刷,张玉龙准备纸张供应……一下子印出4、5百张传单来。说到这刻蜡纸、油印技术,非我莫属。我刻的蜡纸,最多的一次,足足印了8百份儿!当然是刻蜡纸的技术越高,印刷的张数越多,我在此也不便详述有关刻蜡纸的技术,那就耽误了正题。
第二天,步入学校礼堂会场的时候,照例是“夹道相迎”,参加大会的足足有两三千人,热闹非凡,附近好几个学校的“红革”派纷纷前来,还有不少做卡车、大客车从远处学校赶来的,当然,骑自行车来的更多,学校操场上,很规矩的按事先画好的白线,停满了自行车,偌大一个操场,俨然形成了一个自行车天然停车场,足见会议的准备者经验丰富。而且,礼堂外的保安、服务人员一应具全,进门还要验票,怕的是不同观点的人进来扰乱会场。礼堂内的座位还是对号入座。当然啦,彩旗、标语、条幅更是处处可见:什么“热烈欢迎北京XX学校红卫兵小将”、“革命的造反精神万岁”、“革命大串联好得很”、“彻底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等等,铺天盖地。
会议开始,我们几个当然是坐在主席台最显眼的嘉宾位置上,主席台上就坐的大约有二十几个人,都是各校、各组织的“第一把手”,讲台设在主席台正中央。两旁有落地大条幅,上方红布黑子,写着:“北京市及本市革命红卫兵造反经验交流大会”。
大会开始后,总司令先发言,之后,有五个发言、讲话的,我和单平的“演讲”穿插在其中。(事后这次大会被反对派“红造”称为“保皇红革勾结北京反革命份子黑联会”)说实话,单平讲得一些内容我还记得,无非是,如何发动村里的最穷苦的贫下中农,组织成什么“红农会”,如何让贫下中农“诉苦”,诉什么苦?当然是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村党支部书记的苦!……我自己的讲话和演讲内容,基本上忘干净了,因为那时的革命形势发展太快了,各种“观点”、“立场”、“派别”也太多啦。什么左派、右派、中间派、骑墙派,形左实右派、假左派、假右派、顶风派、顺丰派、投机派、托派、死硬派、中间偏右、中间偏左派、调和派、折中派、两面派……而且,我身为司令,各种大大小小的辩论会、讨论会、报告会、交流会参加的太多了,比起单平来略逊一筹,不过也可以称得上是口若悬河、伶牙俐齿,群众对我的评价还多了一条,说我不论辩论还是发言,总带着“嬉皮笑脸”的流氓习气!您说可气不可气。
但是,开大会、作报告、演讲的神气劲儿、兴奋、光荣感真的令人难忘。所以我对有些名演员说的“演员离不开舞台”深有感触。后来据张玉龙说,我作讲演时神气活现、激动人心,手势、表情都恰到好处,他还特意给我找了几张相,说得我别提多高兴了。我的更大规模的讲演还在后来,第二次串联的时候,在重庆,重庆市“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成立大会上,四万多人的大会,那才叫真正的威风凛凛、万种欢腾。总之,当个“领导人”是很舒服滴。
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大会最后,当刘志良宣读完我们的传单《正告、提醒、劝告北京出外串联的红卫兵战友》之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全场起立,掌声经久不息,更有人带头儿高呼口号:“向北京红卫兵小将学习!”、“向北京红卫兵小将致敬!”,欢呼口号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事后分析我们才知道,早先来的“北京红卫兵”由于支持的是“红造”,给“红革”造成了不小的压力。看起来,我们的传单歪打正着,附合了“红革”一派的心理。
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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