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我和二牛在奶奶家“度假”的一段时间内,觉得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贴饼子!也有可能是吃贴饼子的时候比较多,但奶奶家的贴饼子确实好吃。后来、乃至多年以后,自己也尝试着做贴饼子,可总没有那么好吃。这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什么“饱了吃糠甜如蜜,饿了吃蜜也不甜”。因为……听我慢慢说。
先说房子,老家做饭,家家烧得都是柴锅,没有烧煤的。奶奶家的房子共三间,算是北方三间,中间一间好听一点儿算是厅房,东西各一间。厅房的大门是双扇分开、中间带门闩的木头门,也没有什么“合叶”之类的金属部分,两扇门有门插棍直接插到门槛儿上面的凹槽中。几乎家家都是如此。门关起来也关不严,冬天必须挂上厚厚的门帘子。东西两间都是“一间屋子半间炕”,也没有什么像样儿的家具,也就是破旧的桌子、板凳、储物柜。炕头上有两个长方形大木箱子,专门放衣服、被子之类的东西。
我家的房子应该属于“中等”。大小不论,村里的房子大约可以分为三等。第一等,砖瓦房,青砖暗瓦,前出廊、后出厦。按老话说是“地主、富农们”住的房子。第二等,砖面土坯房,墙的外表有一层立着砌起来的砖,里面是土坯。土坯是使用黄土,人工用大石锤砸出来的,砸的时候,黄土半干不干、半湿不湿,放在一个大小合适的木框里,砸实再晾干,就成了有两块砖头大小的土坯。说白了就是没有烧制过的土砖。这不花钱,自己可以做。第三等,就是根本不用砖,完全用黄土,在事先用木条、木棍搭好的框架中,一层层砸实,干打出来的土墙,东北叫“干打垒”。除去“地主老财”,一般人家的院墙,也是“干打垒”打出来的。我奶奶家的就是。
说了墙,屋顶就不必说了,可以自己想象,三个等级的房子,分别配什么样的房顶。最差也差不过当年杜甫的房子吧?“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草都可以做屋顶。不过一般干打垒的院墙,外面都抹一层黄土、石灰加上稻草的泥浆,既结实又漂亮。不过年久失修不加整理,就显得斑驳陆离,破旧不堪了,村里就有不少这类的院墙。
烧柴锅的灶砌在厅房,一侧紧挨着任意一间侧房。灶也是自己砌的,锅台、排风口、进风口具全。不过最鲜明的特点是烟道和屋子里的炕是相通的。炕下面有像是“迷宫”一样的烟道,整个炕面都要通到才行,烧火的时候,烟和热气自动就把炕烧热了。一般冬天,即使不做饭,也要用微火烧上一大锅热水,就是为炕上老有热气。不是有首打油诗叫“老两口子争热炕”吗?就是这个意思。这是北京地区,到了东北更厉害,连墙壁都均匀地布满烟道,叫做“火墙、火炕”。东北不是冷吗!
盘灶、砌炕都是专门的技术,寻常人、没训练过没经验的人根本干不了,我二叔却是个这方面的专家,村里有人盘灶、拆炕、砌炕少不了要请我二叔。而且每家的炕隔个两三年、三五年,都要重新拆、砌一次。一是为通通烟道、灭灭鼠窝,二是因为烟熏火燎过的黄土坯,打碎了,能做肥料!
柴锅的直径足有一米多,加上锅台就应该是一米以上的正方形。这就叫做“大火、大锅”,这是做贴饼子的第一个条件。有点儿象炒菜,俗话说的“三分炒、七分火”。贴饼子也一样,如果火、锅都不合格,趁早儿别贴了。
贴饼子用的玉米面也很重要,老家吃的都是当年刚刚打下的新玉米面,自己搓、自己磨的玉米面。奶奶家院子里有个挺大的石碾子,屋里还有个小石磨,可以少量的磨些粮食、豆子等等。我所说的玉米面,是奶奶家院子里或自留地里自己种的玉米。玉米掰下来以后,剥皮、晾干,用手把玉米粒搓下来,先在碾子上碾碎,再用小石磨磨成玉米面。奶奶说,返销回来的玉米面不能吃(所谓返销粮,就是农民把粮食全部上交、销售以后,国家再卖给农民的粮食,前者叫公粮,后者叫返销粮,所谓一年一度敲锣打鼓的交公粮就是这么回事儿),奶奶骂道:“那他妈的也能吃?我日你先人的!”
奶奶家院子里,除去种了不少玉米,还有向日葵、蓖麻等。葵花籽当然谁都爱吃,蓖麻是用来换油点灯的。那时,老家还没有通电,没有电灯,只是搓个棉花捻儿放在有灯油的盘子里,点燃,就是灯。
我和二牛经常搓玉米、搓葵花籽,按说也干了不少活儿,不过就是看着新鲜,玩玩儿罢了。弄好的玉米面,奶奶发面,发好了就可以贴了。因为发面,奶奶曾经嘱咐过二叔,让他从成里带点儿“碱面儿”(就是食用碱)回来,结果二叔忘了,奶奶还训了二叔一顿:“成天价想什么呢?没个正形儿,想媳妇儿想疯了吧?你个不争气的家伙!……”因为那时我二叔还没结婚呢。最后到邻家要了些碱面儿回来。
大铁锅里烧少半锅水,水里面下上几把小米儿,锅大开以后,把拍成手掌大小的玉米面饼子,“啪”的一声,贴在大铁锅的没有水的锅边儿上,贴满一圈儿之后(大概有十来个吧),迅速盖上锅盖,连烤带蒸,大约半小时以后,饼子熟了,小米粥也熬好了。新出锅的贴饼子一面焦黄,一面嫩黄,还挺好看,当时就吃更是香甜无比。奶奶还特意加上点儿糖精,别提多好吃了。这种贴饼子,只能在这样的灶、这样的锅上才贴得出来。因为下面烧火的面积很大,也就是灶堂很大,火舌舔到锅沿儿,锅中的贴饼子才能烤焦。
我和二牛也忙的不可开交,抱拆、帮助二叔烧火,二叔说,要是按个风箱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可那风箱挺老贵。
正是:贴饼子好吃功夫深,自古天道最酬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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