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记忆就像楼道拐角处墙壁上的划痕,平时不注意,但是那些划痕确确实实地刻在那里。 其实,有关民办教师的事情本来没打算多写,这么一写,好像“知情”很幸福似的,不符合很多人的想像。光是那些个农活就够写一气滴,每件农活都有苦中寻乐的感觉,当时干的时候确实十分艰苦、劳累,并且经常感到人生无望、前途渺茫………因为讲到了学校,很多记忆重新唤起,格外清晰,就像那墙壁上的划痕。不妨接着把学校的事情讲完,翻回来,再按照不同农活儿,一件件说,几乎每件农活中都不乏酸甜苦乐,也可以说明一下知情生活的艰辛和劳累,这才像话。 刚到学校时,校长刘二梅对我别提多重视和欢迎了,大队介绍,只说我是北京著名中学的高材生,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曹老太太的丈夫在县知青办工作,知情的“档案”都存在县知青办(中国人每个人都有一份儿档案,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我所有的情况,二梅校长知道得一清二楚,什么“三好学生”、“团支部学习委员”、中长跑运动员,尤其是,出身好………所以对我特重视、呵护有加,说起话来笑眼眯成一条缝儿,笑声咯咯不断,有一种“含到嘴里怕化了、拿到手里怕捏碎”的感觉。(诸位别误会,刘二梅快三十了,有个六岁的女孩子,上一年级。属于嫩徐娘,风韵正盛)说是准备把五、六年级的课,都交给我,不过先熟悉一下学校的情况,先教三、四年级。她还特意跟我说:“直接教五、六年级,可能有的老师不服,慢慢来,先锻炼锻炼。” 原来,别看学校小,三个半教师,相互竞争还挺激烈,除去曹老太太,大妈一个,文化水平也不高,估计是丈夫在县城当干部,自己才弄了个小学教师当,没什么野心,心甘情愿教一、二年级,那一二年级教师,跟当保姆差不多,只要会哄孩子、镇得住就行。别看曹老太平时见了谁都笑眯眯滴,在学生面前永远板着脸,训这个、训那个,把学生管得服服贴贴。我听过她几节课,课堂秩序别提多好了,估计小家伙们都让她管怕啦。 其余几个教师,包括那个长得挺漂亮、声音甜美的张月凤都是“师专”学历,相当于中专,不过都受过教师训练,我虽然是高中,却没做过教师。张月凤别看长得漂亮,心眼儿可挺小,小家子气,总想争个第一,张罗着教六年级,刘二梅校长觉得她不行,自己和杨长富老师教五、六年级。杨长富看着有点儿学问,人很沉稳,不过是上中农出身,人老实,从不多说话,看得出来,学生们最喜欢的是杨长富老师,不待见张月凤,长得漂亮对小学生没用,尤其那些农村土包子孩子,哪儿懂什么女人审美涅? 这么着,校长跟我商量着,先教三、四年级,教的好了,再教六年级。带点儿考验的意思,话可不直说,对我格外尊重、客气、喜欢。(是不是喜欢上我了难说,再说我也不敢,人家刘二梅比我大不说,丈夫是个军官,弄不好,弄个“破坏军婚”不值得)。 考验终于来了,教了没两个礼拜,问题就出来了。敢情自己有学问、知识多不管用,当老师,尤其是小学老师,跟学问深浅关系不大,这是我后来得出的经验。大学教授不见得教得了小学生。很大程度上,先得管得住学生,让学生听话才行。我呢,恰恰欠缺这一点,平时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又喜欢小孩儿,跟孩子没大没小,先前还觉得这是优点,自以为能很快和小家伙们混得不错、打成一片。哪知事与愿违,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些小家伙儿各个都不好惹,一开始我总是和和气气,耐心讲课。但你讲得再好,那些小家伙儿根本不听,课堂秩序始终不怎么好,有时气急啦,喊两句,老实安静一会儿,过一会儿,坏了,接着乱。 班里有个最捣蛋的叫韩三牛,外号牛儿,他爹是大队的民兵连长、党支部委员。牛气得不得了,谁也不怕。上着课,不是揪女孩子小辩儿就是左摇右晃,不闲着,有时还出怪声儿,学狗叫逗大家取乐……最可气给我起了个外号儿“四眼笑”!勾结几个小崽子还编了个歌谣:“四眼儿喜、四眼儿笑,四眼上课放大炮。”……… 慢慢的,这课堂秩序不好很快就出了名啦,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村里的知识青年好几十口子,本来相互之间也不团结,各顾各,我当了教室,好多人还嫉妒,这一来,幸灾乐祸的也不少,弄得我极其狼狈,怎么办捏?在这么下去,教师也别干了。 曹老太太跟我说,跟娃儿们不要太客气,不能给他们好脸儿,否则以后越来越不好管……刘二梅安慰我,别着急,慢慢来。我认为曹老太太的话有道理,这些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俗话叫“扇脸”,跟他们太客气了,他们没大没小,得来点儿厉害滴!定下心来之后,决心先拿韩三牛、牛儿开刀。 第二天,照常上课,牛儿一出怪声,我马上停止教课,让他站起来,这小子横着脖子,两手一叉,毫不在乎,那意思站就站。我严厉地说到:“先警告你一次,在捣乱就出去,教室外面呆着去!”“听见没有?” 这小子哼了一声坐下了,没多久,居然开始学牛叫,比狗还厉害。我一下子火了,可能也跟不断的受到“课堂秩序不好、管不住学生”的外界舆论压力有关,大声海:“韩三牛,出去!”,这小子一动不动,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脖领子,揪到门口,左手开门、右手顺势一推,没想到手太软,力气没用够,这小子一手抓着门框,就是不出去,我也是真急了,抬起右腿,照着这小子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一下子把他踹出去,眼睁睁看着,足足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才爬起来………这小子都傻啦,可能也是身材矮小,滚几下没关系,爬起来一身不吭,冲我瞪着小牛犊子似的两只眼睛,毫不屈服,气夯夯的………不过呢,嗨,这家伙站到墙角儿,老实啦。您说怪不怪! 之后,牛儿站在教室外,整整一节课,我算是上了自参加教师队伍以来,第一堂踏踏实实的、课堂秩序最好的课。 没想到,这一脚,踹出一个新天地来。事后,班长芮润桃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特别亲热。原来这个牛儿经常欺负她。这一来,“最坏”的学生、“最好”的都跟我结了缘,一举两得,怎么个结缘涅?请看下集。 正是:一脚踹出新天地,贫下中农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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