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自己会赶大车,有点儿亏心,只能说赶过大车。在农村,会赶大车、当个车把式,在村里的地位,就相当于现在的富豪开辆宝马那么神气。 我所在生产队有两架半马车,怎么叫兩架半涅?马车有三架,拉车的牲口不够,只有五头,三匹马、两头骡子,有一匹母马还是老弱病残,后来过春节时,杀了吃肉了。每架马车需要两头牲口,一般是马驾辕、骡子拉套。马驾辕、骡子拉套也有讲究,因为马比较好训、通点儿人性,骡子太倔、脾气大点儿,不好训,但是力气大、有蛮力,适于拉套。几匹牲口得换着来,这么个兩架半。另外总有一架马车处于维修状态,像什么换个胎呀、补补车板、加固车帮等等。 这就是全队对内对外的全部交通运输工具,甭管是往大田里送粪、上肥还是往回收庄稼,以至于往县城交公粮、到县城卖菜,全凭这两辆马车。所以赶大车是全年穷辛苦、终日不得闲。不过有个好处,赶大车的相当于独立个体户,劳动干活内容单一,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也不受什么上工、下工时间限制。一般的农活分配挺复杂:每天早上,天蒙蒙亮,能干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村中广场汇齐,由队长统一分配谁谁谁干什么,日落收工,一天工分专门有记工员记分,秋后算总账。社会主义、按劳分配。赶大车可就自由多了,全年除去刮风下雨不能出车,工分满记。 这么重要的岗位,当然得由贫下中农掌管,出身不好的不行。赶车的两个车把式,一个是队长他二哥叫友儿,也就是春妮儿她二大爷,另一个是村里有名的老雇农、老饲养员的儿子叫来福。另外有一个临时替补的车把式,要说赶车、伺候牲口技术绝对第一,无奈是个富农出身,外号蛇小子。只能在正式车把式有病、有事儿出不了车的时候替补一下,每次替补,这位蛇小子都精神焕发,高兴的屁颠屁颠滴,就好像中了头彩。 因为有春妮儿的关系,我求过她好几次,能不能让我“跟车”。所谓“跟车”,就是每辆大车得配一个“跟车”滴,必须是壮劳力,因为往车上装卸货物,全凭车把式和跟车的两个人,马车满载时最多可达五吨以上,装卸货物也是很累滴,而且,一般车把式拿老板架子,跟车的干活最多。不是壮小伙子,根本干不了。甭说别的,交公粮时,一麻袋麦子将近二百斤,扛上扛下不说,到了粮库,您得扛着二百来斤的麻袋登上将层楼高的梯子………就因为跟车,我练了一身好本事,到最后不仅能轻易滴胯夹麻包,扛在肩上登梯子上房也不在话下。什么叫“胯夹麻包”,这属于技术词汇,以后再解释。 春妮儿一开始嘲笑我,说我干不了那个活计,气的我好几天没理她,终于她憋不住了,有一天笑嘻嘻地告诉我,她二大爷同意了,不过她说:“那活计可累死个人咧,到时可别怨厄,讨债老!”当地土话,不过柔声柔气,不难听,特别是那句“讨债老”,我最喜欢听。 这以后就成了“跟车”啦。刚一开始,当然特别辛苦,其实“跟车”只要过好两关,就算差不多了,一个是挥铁锨、一个是扛麻包。当然,这两个活儿都挺累,挺辛苦。“旧社会”把扛麻袋叫“扛大个儿”,要看一半电影里演的,那是车站上最下等的装卸工。当然,跟车的只有秋后收粮、晒粮时才用得着扛麻包,要是整天干那个,我也不干哪。更多的时候是挥铁锨,往车上装卸的多是粪土等物,大铁锨足有平常铁锨的两三倍大小。有两个诀窍,挥铁锨是:“膝顶、腰抬、顺臂转”,扛麻包是:“臀撑、臂夹、顺势行”。您要是不懂啊,那您天生不是干活的料,也不用懂,糊涂一辈子吧。 干了些日子,春妮儿她二大爷挺满意,说是我干活主动积极,队里开会的时候,还当中表扬了一番,我倒没什么,把个春妮儿高兴的,整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到好像她立了多大功似滴。 跟车还有一个好处:自由。每天的活计都有保障,保证全勤,也不受上下工时间的限制。一般社员,有的时候农活不太忙,没那么多活儿可干,好多弱劳力、妇女、老太太就得歇菜,没工分。赶上往城里运送、拉货,相当于跟着春妮儿她二大爷逛县城,县城离村里好几十里地,一去一回就是一天,那一车货物能有多少?半个钟头完事儿。 一来二去,我就开始琢磨着自己学赶车了,当时心里想得可美啦,怎么美涅?不是有个电影叫《青松岭》吗?说是大队里有个反动富农叫田广,占据了车把式的革命岗位,大搞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猖狂进攻,他怎么篡夺了车把式的领导权涅? 原来,出村的村口有棵大槐树,田广训练牲口,每次出村都要在大槐树下,把牲口狠狠的用鞭子抽一顿,然后,自己再用手段安抚牲口。这样一来,大车除去他田广,谁也赶不了啦,马车一到村口,马就抽疯,任何人驾驭不住。您瞧瞧这反动富农有多么坏。 一想到这儿,心里就高兴,我看那赶车也没什么,我也能赶,这不是相当于为贫下中农掌握了革命政权吗?想到此处不由得唱出《青松岭》的主题曲: 长鞭哎那个一甩耶,啪啪的响,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 闯过那道道梁 哎…………… 要问大车哪里去耶?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谁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儿,想在短时间内学会赶大车?门儿也没有啊! 咋回事涅?有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知上山路,遍地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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