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的北京,槐树多到数不过来,除去路边儿,院子里的树也有很多是古老的槐树。每逢春天,串串白花飘香,绿荫掩映在灰墙暗瓦之间……过路行人也能闻到阵阵香气。
母亲就说,槐树花儿可以吃,让父亲想办法弄点槐花儿回来。可别人家的院子,总不能随便进吧。况且,别人也会吃吧。刚巧父亲所在的中学(北京有名的中学),旁边是一个德国教堂,院子很大,槐树很多。我的同学老迟,赵文明,我的一帮一对象,他舅舅是德国花园的园丁。通过我的从中斡旋,我父亲、我加上老迟,准备到“德国花园”摘“槐花儿。之所以让父亲带领,当然是出于安全考虑,槐树又高又大,孩子摘槐花儿很困难。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二丫姐耳里,她也要去。二丫姐要去,谁能拦得住?再说我,巴不得她去呢?也许年代久远记不清了,没准儿,当时是我故意告诉二丫儿姐的也未可知。
总之,到了星期天,一行人,带着设备,浩浩荡荡,来到了德国教堂的巨大的院落和花园。当然是老迟舅舅的事先安排。所谓设备,包括两根一丈多长的竹竿,竹竿上面用铁丝绑定一个铁弯钩儿,这样,用铁钩子钩住一串或几串槐花的根部,一转一拧,槐花落地。再有就是一个挺大的竹箩筐,母亲说,槐花放在箩筐里,不容易被压扁、压碎,若非这样,槐花花瓣儿很娇嫩,压坏了容易腐烂不说,味道就不好啦!看起来母亲到底是农民出身,经验丰富。
老迟还从舅舅那里,借来了一个长长的竹梯,那是园丁的必备工具。父亲在下面负责把稳靠在大槐树干上的梯子,我和老迟上树之后,爬到合适的树杈儿上,稳住身体,再用竹竿钩取槐花儿。二丫儿姐负责捡花儿入筐。老迟没问题,驾轻就熟,在树上如鱼得水,张转腾挪,不断变换位置,专找槐花多而集中的地方下手。我可不行,第一次登高爬梯,虽没有什么“恐高症”,居高临下一望也有点儿眼晕,一只手臂牢牢的搂主树杈儿才敢用另一只手动手,半天才胆战心惊钩到几串槐花……有一次那槐花根部怎么拧也拧不断,差点儿急出一身汗来。二丫姐还在下面仰着头使劲喊:“大宝啊,你怎么这么笨哪?再往左边一点儿,……对对对!……转,你倒是快转哪!……要不,你下来,让姐姐上去!”……父亲就喊:“别着急!慢慢来,槐花儿有的是!……小心别摔下来……。
后来,我慢慢习惯了,效果越来越好,主要还是因为老迟,树上的槐花儿纷纷落地,终于弄满了整整一箩筐。只记得满院子都是二丫姐嘻嘻哈哈的笑声、叫声,就数她一个人疯!最可笑,插了好几串槐花在头上,还不住的问:“大宝,好看吗?”我心里觉得成串槐花儿戴在头上不太合适,其实,二丫姐什么花二都不用带,本身那么好看,戴什么花儿啊?那破槐花儿哪儿配得上二丫姐呀?嘴上可没敢这么说,只是胡侃:“啊,漂亮,比白雪公主还漂亮!就是你那鞋,露了脚趾头啦!”气得二姐追着我满园子乱跑……
回到家里,我还没进大门儿,就听二丫姐她妈,扯着嗓子喊:“你个死丫头,又跑哪儿野去了?半大丫头片子,整天没个正形儿!袜子破了也不补补,……出门儿不说一声儿,衣服没洗完……菠菜还没摘呢,炉子也快灭了,等着饿死啊?快去打水!……”唠里唠叨、没完没了……。直到我妈拿着一篮子刚采来的槐花儿送到她家,她才息怒为笑,一边跟我妈聊天儿,一边向我妈讨教槐花儿的做法。
吃槐花儿,第一步要摘,把每朵花的底部,学名叫做“花蒂”的部分摘掉,花蒂是绿色的,还挺硬,不能吃,据我妈说,那部分带苦味儿。当然,事先得把槐花一朵朵从花枝上摘下来。就是说只能吃槐花儿的花瓣、花芯、花蕊等部分。说起来,槐花的花心,靠花蒂的部分,还有一股子甜味儿,估计蜜蜂采蜜采的就是这部分,槐花蜜是蜂蜜中上品,还有枣花蜜也是。一般说,花朵越小,蜜越好吃。所以,从没听说过什么“牡丹花蜜”、“月季花蜜”……这大概就是所谓“花好不中吃,籽大味不鲜”。其实籽儿也是,芝麻籽儿最小,营养最丰富,味道也最鲜,依次是松子、榛子、核桃,一个不如一个,越大越便宜。
第二步就是泡,把槐花放在温水里泡一到两个小时,用母亲的话说是“拔一拔花中的古味儿和毒气”,至于什么是毒气,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
之后就能吃了,怎么吃?蒸窝头。把槐花切碎,掺合到发好的棒子面里,就是玉米面儿,做成窝头,上屉蒸,如果再加上点儿红糖,没有红糖加“糖精”,蒸熟得窝头别提多香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槐花窝头”!
正是:宁叫花做鬼,不让人挨饿。谁知盘中餐,粒粒花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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