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年前去世,活了95岁,按说也算长寿了。可我总觉得她没死,好像在哪儿等着我。 三年前的年三十,我照例给北京的妹妹打电话。问到:“咱妈怎么样?”,回答不像往常………往常的回答一般是:“咳!大哥你放心吧,那老太太,吃得比我都多!”或者是:“妈说啦,你甭操心她,管好你自己就得啦!让她少操点儿心比什么都强!”……… 这次接电话后,停了很长时间才说话:“哥,我说了你别着急啊,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咱妈两个月前走了………走的时候没痛苦………妈平时不愿意让人伺候,什么事儿都自己做,走路也不要人扶,不知怎么一下子跌到了,再也没起来………”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发愣,感觉浑身的血液被一点点抽走………后来太太把电话接过去,说得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以后精神恍惚了好几天,最后我才真实的感觉到什么叫做:孤独。那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依无靠、像只断线的风筝、离群的孤雁。有些日子,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脚底下没跟站不稳。 后来,过了好多天,才一点点缓过劲儿来,怎么缓的呢? 第一,切菜。我平时也经常自己做饭、切菜,按说手艺、刀功也算上流。自打母亲去世后,特别愿意切菜。因为一切菜就想起自己切菜的技术是母亲教的。那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开始觉得新鲜好玩儿,抢着切,不小心切到手,流了好多血……之后母亲告诉我:切菜的时候,左手按住菜,拇指靠后,其余四指特别是食指、中指的第一个关节要弯曲,用第一个指关节顶住菜刀,右手再用力,就切不到手了……而且,母亲还说:“刀越快越不容易切手,钝刀反而易于伤人,为什么呢?因为刀钝了,切菜的人往往着急。一急就容易出毛病。”所以,每次切菜,母亲有个习惯,经常在菜板旁边的水缸缸沿儿上把刀“杠一杠”。 那时候,我家的大杂院里好几十户,只有一个水龙头。所以家家都有水缸,再往前,院里连水龙头也没有,大街上有专门送水、卖水的,买回水来必须存在水缸里。即便有钱人家院子里有水井的,水缸也是必备之物。所谓“门前栽柳、屋后种桑,家里都有,缺口水缸”。要是屋里连水缸都没有,那可就属于家徒四壁,彻底的穷人了。 母亲还说“剪子不磨不快,到不锵不利”。那时候大街上就有磨刀的小贩,吆喝出来是:“磨剪子来锵菜刀!” 所以啊,现在我家的厨房里,专有一块磨刀石,那是我从99店买回来的。每次切菜,都要在磨刀石上把刀“杠一杠”,之后,就觉得母亲就站在身后,教我怎样切菜,担心我切到手……… 第二,搓板洗衣服。我的袜子、内衣等都是自己洗。大件儿当然不用,洗衣机、洗衣房到处都是。因为,洗衣服也是母亲教的。那也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按母亲教法儿,搓板的沟楞有个弯度,要把搓板放正,能够在搓板的上面存住些水,用自己的腹部顶住搓板一头儿,另一头儿顶住大盆底部,越稳固越好。这样搓起衣服来顺畅,搓衣服的时候要一下一下猛然发力,这样衣服才会洗得干净。母亲一边教,还一边讲她从小在老家河边儿洗衣服,用得是棒槌,把湿衣服放在河边石板上,用力敲打………当时我还不懂,问:“为什么衣服能打干净?”,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从那之后见人就夸我聪明、机灵,跟邻居聊起天儿来,一脸的骄傲:“我家宝儿可机灵啦,非缠着我问,衣服为什么能打干净,我哪儿知道啊,哈哈哈………”所以,从小儿我就知道我比别人聪明,我妈说的! 第三,锁扣眼儿。平时,像什么穿针引线,缝缝补补、訂个扣子什么的,都是我自己做。母亲去世后,更喜欢做针线活儿了。特别是锁扣眼儿,那是母亲教的。也是上小学的时候。布剪开一个大小合适的扣子之后,要把剪口部分用线缝好,这就叫“锁扣眼儿”。不然口子系来系去,口子会越来越大。这是当时母亲说的。说起来也简单,针线穿过之后,留个活口儿,用针扎过布后,穿过活口绕一圈儿,再抽紧,刚好把布毛儿部分遮住。就是扣眼儿啦。另外就是打结了。认好针穿好线以后,在线尾要打一个结。这也是母亲教的:线尾在右手食指上绕一圈儿,之后拇指、食指捏住线一捻,再用两指的指甲捏紧一抽,就可以打个结。有了结,才能开始缝。就这个动作,我当时练了不知多少遍。母亲在旁边使劲儿的夸:“瞧我这宝贝儿子,手真巧!”,所以我向来认为自己手巧,什么事儿都想自己亲手做………直到后来自己攒半导体收音机、黑白电视机、组合音响、打家具等等无不亲力亲为,还练出一手木匠活儿,因为我知道自己手巧! 第四,问路。纽约的地铁四通八达,非常方便。我基本上不开车或很少开车。除非有时候不得不开,比如,有个学外语时认识的老太太,挺有钱。有一次打电话说有台电视机,问我要不要?打算送给我。您说,我这号儿爱占小便宜的主儿,能不动心吗,这得开车去呀,不然怎么好意思让人家送呢?只好开车。一般情况下,在纽约,不论走到哪儿,只要一找到地铁站,就算到家了。地铁里没座位的时候少,也很舒适、整洁。 不过有的时候,地铁站也不知在哪儿,纽约有没什么方向感,经常转向,有时候很奇怪,太阳为什么跑到北边去啦?这就需要问路了,我这英语虽然差,问个路还行。先前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母亲过世后,每当问路,总感觉母亲就在身边,真是邪了门儿了。 怎么回事儿呢,还得从小时候说起。那时我六、七岁,得了一种怪病,不论感冒、着凉,一不舒服就吐,按现在说是胃功能不好,不过可能和当时家里困难,经常饿肚子有关。甭管怎么着啊,这吃什么吐什么挺可怕,到最后喝口水也吐!药都没法儿吃。母亲这个着急呀,好几次偷偷抹眼泪,还不让我看见。后来托亲戚、找朋友,把母亲家里能动用的“关系”都用遍了,打听出:北京到廊坊之间的一个村子,有一位老中医,姓闫,外号儿“闫三针”。中医针灸那是一绝,传说包治百病,无效不收钱。怎么叫“闫三针”呢?甭管什么病,三针见效。根据不同的病情针灸不同的部位,穿得神乎其神。 母亲得知,不由分说,打听好线路,背着我出门就走………做几路公共汽车、到哪哪儿下车,倒人力车(赶脚的马车),到某某村……再打听“闫三针”。 赶到了村口啦,天差不多快黑了,村口没一个人。母亲把我放在村边一棵大槐树下,嘱咐我别动,她去村里找人问路,当时我还说了句:“妈您先歇会儿……”因为趴在母亲背后,母子前心贴后背,母亲走路时的喘息声,我听的一清二楚。母亲却说:“歇什么?就你个小兔崽子还怕我背不动吗?年轻时,我一个人上山砍柴,两捆大柴火,从山上背到家,连气儿都不喘,老老实实呆着,别动!”说罢母亲去村口问路,问了好长时间才回来,等母亲的这段时间真是又漫长、又难熬………当时情景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等什么呢?等母亲问路。 之后就好啦,哪位老神医还真是名不虚传,说是我的病属于先天不足、后天缺补。三针恐怕不够,还要下“中脘”下一灸。就是在肚脐上方,弄一小撮艾草,点着冒烟不起火,暖气身穴位输入体内胃部。………三针呢,扎在脑后,具体哪个穴位我哪能记住呢?反正是针到病除,当晚就喝了一小碗棒子面粥,没吐,之后就好了。 所以啊,每当问路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母亲来,今后,问路全靠自己啦。所谓母子连心、儿行千里母担忧,绝非虚言。我总觉得母亲没有死,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没有我,她也放心不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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