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京劇稱為國粹估計沒有異議,因為“國粹”這個詞,帶有部分貶義。說是國魂,有些人可能不太同意。不過沒關係,個人意見盡可保留。 談到京劇,不會唱兩段兒、不會全神貫注的聽兩段兒的,肯定不懂京劇。而且這裡所說的全神貫注,應當屬於那種身心投入、包括喜怒哀樂在內的心靈感觸或心靈愉悅。 順便說一下,所謂的“現代戲”、尤其是“樣板戲”,不包括在內。那些東西對於京劇來說,如同垃圾、糞土,並且是破壞中國傳統京劇的元兇。 至於什麼京劇的流派、行當、行頭、服裝道具、勾臉、化妝、彩頭……做派、舉手投足、身段表演……諸多講究、難以細數,還有伴奏什麼的。這都不是重點。會不會京劇、懂不懂京劇,與這些都沒什麼太大的關係,這些東西,上網一查,詳詳細細、一應俱全,就算您都知道了,不懂京劇魂,也還是個外行。那麼什麼是京劇魂?一言難盡。 早先,文革過後,中國文學屆,掀起了一陣所謂“傷痕文學”之風。其中不乏非常優秀的文學作品。其中就有一篇與京劇有關的短篇小說作品。作品中描述了一個京劇界的小角色,不怎麼出名,生前甚至從未演過重要角色,是個跑龍套的。文革之前和文革之後,受盡迫害。死後卻被追認成“京劇藝術”大師,前前後後的經過,讀來令人唏噓不已,謂然長嘆。“戲迷”最後稱自己的一生是個0,中國人,哪一個不是0? 下面就是這部作品的原文,為它起了個新名稱《戲迷》。讀完了,您就知道為什麼把京劇稱為“國魂”了: 錄音機是好東西。它可以使一切想不朽的人獲得精神的滿足。他可以死去,而他的聲音卻可以超越他朽腐的骨灰而長存。想想吧,當至親骨肉都不再記起死者的時候,只要裝上那麼一盒售價四元五角的錄音帶,撳動按鈕,就可以聽見死者的侃侃長談或低吟淺唱,這是夠多麼有意思的事情。 可是錄音機所包含的這神秘而莊嚴的意義,我原先一點兒也沒想到。我買錄音機的時候,只是為了聽音樂,解心煩兒,內心裡也有一種“我也現代化一下”的阿Q精神。錄音機可以使人不朽這層意思是我們隔壁沈老大爺發現的。 我的華居坐落在這樣一個環境中:一家買到縫紉機,所有的鄰居都會前赴後繼地去參觀、品評、鑑定,用各種形狀的腳去蹬蹬踏板,用各種年齡的手去摸摸烏亮的機頭。主人呢,臉上永遠是自足的微笑,點頭應答着諸位來訪者: “您瞧,二嬸兒,這是燕牌的。” “地道貨,使一輩子。我什麼也不要了。” “趕明兒您做個小褂、縫個褲衩唔的,上這兒來!” “便宜,您不也爭取個票兒?!” 所以,我買到錄音機的消息就成了我們大院的頭等新聞,使當天關於科學大會隆重開幕的新聞立即顯得黯然失色。親朋鄰里比肩接踵而來,我沏了三壺五角錢一兩的茶葉末兒,開了兩盒大前門煙捲兒,為十五批來賓表演了開動關閉錄音機的本領。除了極個別聽不慣交響樂認為聽了“腦仁兒疼”的朋友以外,大家一致稱讚錄音機,說它是當今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 當最後一位鄰居吐着沾在嘴上的茶葉末兒,叼着大前門煙捲兒,朝我的錄音機投去既愛且恨的目光跨出門檻的時候兒,我忽地後悔起來。錄音機將永遠不能給我帶來歡愉和安寧,光是鄰居的目光就可以把這東洋貨焚化,變為青煙。還是我的妻子有先見之明:“別買那玩藝兒,花錢還不說,就那惹事招災的煩勁兒就受不了。不讓誰進來聽聽行啊?!” 我恨不得立即砸了那偉大的發明,可又捨不得那用心血換來的鈔票。它是用錢買的呀! “篤篤篤!”有人敲門,聲音輕而柔,仿佛是個準備見生人就跑的人。 我開了門,是沈大爺。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笑意灌滿了他額上每條皺紋兒。 “老三,”他叫我的小名兒,“聽說您也買了個……。” 我立即請他進屋:“您坐。幹嘛那麼客氣。” 多有意思,他叫我的小名兒,卻又言必稱“您”。而且,他那謙恭的口氣,讓我這個晚輩實在不敢消受。 我急忙掀開剛蓋在錄音機上的苫布,抱歉地說:“真對不住,我這兒沒京劇的錄音帶,都是些洋玩藝兒。” “沒關係,您放小聲點兒,我聽聽那意思。”他坐在我的破藤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發明”。 我不懂他說的“意思”,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單知道他對交響樂、輕音樂深惡痛絕。他曾經在京劇團里演過戲,據他自己說是個很有功底的文武老生。他曾如數家珍似地抖給我一大疊戲單兒、說明書,我也曾遍尋他的藝名而不見登於名角之列,只在“眾官員”、“眾員外”、“眾英雄”一類角色後邊,看見他的名字夾在別人的名字中間。只有幾次,他的名字是大字、單行排列,他扮演的角色是“舞台監督”。 自然,這絕對不能說明他藝術上的實際成就。然而,在數十年的粉墨生涯中,他唯一值得述說的功績是演過一次皇帝(是誰我已記不清了,我對京劇純屬外行)。不過,那也只有一句台詞,叫做:“嗚呼呀,寡人休矣!”他曾對我眉飛色舞地講解過這句道白,用幾十種不同的聲調發那句古代帝王的感慨:“嗚呼呀!”我因此欽佩他,敬重他,後來還勸他寫書,因為單是對這“嗚呼呀!”的體會就可以單獨成章,足以羞煞一切照程式硬搬的蹩腳演員。 那時他聽了我的話,眼睛裡放着光,頻頻點頭,臨了兒還拍着我的肩,用濃重的中州韻味兒,道白似地說:“啊呀,且住!如此說來,交友不必問庚齒,忘年亦可成知音!” 他是否寫了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寫過檢討。無窮無盡的檢討書、認罪書,把這個老藝人嚇破了膽,整天在九平方米的小屋裡踱步,不住地喟然長嘆:“嗚呼呀!” 那時候,全院兒的人只有我和他搭話。不管怎麼說,我們倆算是同行,都是文藝圈子裡的人,同樣的處境也使我堅信這個藝人,充其量是個藝人而已,同國民黨特務沾不上邊兒。據他說,年輕的時候,一些國民黨官兵也好皮簧,常想票幾場,或者自組班子演幾齣小戲。他呢,給他們說過戲,這是實情。“可誰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呀?我眼裡只瞧得見戲碼兒、行頭,耳朵里只聽得見二胡、笙蕭。特務?誰知道那玩藝兒是幹什麼的呀!” 我相信他的話,他的行動就足夠證明他是個什麼人物。 “史無前例”的烈火燒光了他的行頭、戲書,震天的排炮把他轟下舞台。他呢,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雙沒有幫子的粉底皂靴用線繩把厚厚的靴底綁在塑料底布鞋上,登着它,在小屋子裡來回“走邊”。自己用細鐵絲,舊棕繩(拆散捻細)做了副“髯口”整天掛在耳朵上,蓋在他那被打掉門牙的嘴上,用漏風的嘴叨叨着:“啊呀,且住,”“正是……”一類的台詞兒。每天黎明即起,步行五十分鐘到地壇公園的沒人處,小聲哼兩段“點絳唇”或“南梆子”。回家來,抄起那紅纓槍(這是唯一受到尊崇的革命武器)比試兩下。這麼一個除了京劇就不懂其它,舍上命也要維護他那點兒藝術的人,會去當殺人放火的特務?反正我不信,說出大天來我也不信。人的外表可以偽裝,心靈卻不能化裝。人的真偽、價值只要看看他的眼睛你就會清楚。他的那雙眼吶,平常老是那麼混濁,眼光散着神,只有京劇的鑼鼓點兒能讓分散的目光聚斂,仿佛射出一束光亮,照透他的生命。 他踽踽獨行。老是低着頭,嘴裡磨叨着,街坊們說他“走道兒都打着傢伙點兒”,這是我可以完全相信的。 他痛恨一切時新的藝術。交響樂自不必說,連“樣板戲”他也不能忍受。除了傢伙點兒他聽聽以外,只要那中西合璧的樂隊一奏響那輝煌的旋律,他立即像牙疼似地咧着嘴關上他那求街坊小二子給組裝的半導體收音機。 有一回,禮拜天,北屋的二妞學唱方海珍的核心唱段,全院都洗耳恭聽這革命文藝戰士的慷慨高歌。他呢,哆嗦着嘴唇,捂着耳朵,走到二妞跟前,眼含着淚說: “二妞,姑奶奶,您燒了我,饒了我唄,這不是京戲呀,這是糟踏咱們,損咱們吶!京戲要是這個味兒,能到了今兒還不絕種嗎?您行行好兒,別唱了,別唱了!” 他差點兒沒單膝跪倒,再來個掄背、躥毛兒。真怪,二妞這位橫掃牛鬼蛇神的造反姑奶奶,真的不唱了。倒不是她相信沈大爺的話,是怕他背過氣去,街坊們不依。 這麼一位視舊戲如珍寶的沈大爺,竟然到我屋裡來聽聽當今最新發明的洋玩藝兒里放出來的洋音兒的“意思”,還不透着干百倍的新鮮嗎! 我給他另沏了一碗“高末兒”。(我這兒除了“末兒”,見不着整莊茶葉)他合上眼睛,品着茶,聽着音樂。忽然,他睜開眼睛,輕聲問我:“老三,這玩藝兒真能把自個兒的聲音收進去,存起來嗎?” “能,真的。” “您試試,我瞧瞧。” 我趕緊找出個空錄音磁帶裝上,掀動錄音按鈕,照說明書上的日本式中文說,叫做“本機現在處於工作狀態”。 他不說話,直勾勾瞧着。 像這個是什麼也錄不上的。我得讓他說話:“沈大爺,您說話!” “說什麼呀?”他有點發憷,好像面對着逼供的專案組成員。 “說什麼都行,就是咳嗽兩聲也行!” “那不好,不好!”他沉吟着,“這麼着吧,我吊兩句!” “太好了!” 他咳嗽了兩下,小聲唱起來:“一馬離了西涼界呀……!” 我趕緊停下錄音機。他慌了:“怎麼,震壞了?” “不,不是,您吶!您聽聽!” 我倒帶,放音。錄音機里傳出他和我的談話,他的咳嗽,他的導板。他興奮地睜大了眼睛,看看錄音機,看看我,不住點頭。 他的手指頭哆嗦着,指著錄音機:“這,這寶貝得多少錢?” “看您買什麼樣的了,最便宜的,二百塊左右!” “多少?!”他緊咬着槽牙,“二百塊?” “您要是想聽,見天兒來,”我趕緊為他平息怒火,“回頭我借點兒京劇錄音帶,您想聽什麼?” 他站起來,瞅瞅我:“二百多塊,二百多塊!”沖我咧咧嘴,走了。 他是什麼意思?我和妻子全不明白。是說我這玩藝兒不值那麼大價錢?這可是戳我心窩子,是凡買了心愛之物的人,客人們都應該說好,值的,以免去購物者的忐忑。花幾百塊錢買個不值當的東西,這在今天的生活水準線上,足以使購物者終生遺憾。氣量狹小的人,說不定會因此而中風。我雖然不至於如此,可也總盼着大傢伙兒說我買便宜了。沒想到沈大爺卻咬起槽牙,他的這個動作,使我彆扭得連晚飯也沒吃。 可是,晚上他又悄沒聲兒地來了。還是要求吊兩句,還是那兩句,只是稍長了點兒:“一馬離了西涼界,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唱完了,細細品味了一陣自己的歌唱,神秘地點點頭,走了。 過了兩天,他買了瓶兒威斯忌送到我屋裡,誠心誠意地求我:“老三,把您這玩藝兒每天晚上放到我屋裡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半拉鐘頭,怎麼樣?您教給我擺弄,絕不給您鼓搗壞了,大爺說話算話。” 我看他實在是心誠,誠實到了超過限度,近乎於迂:他以為我喜歡洋音樂,也必定連帶到喜歡洋酒,特地送瓶聞着香、喝着沒勁的威斯忌來。我還有什麼說的? “酒我不要,這機子您儘管聽,我這就給您送過去。” “別,別,你,我自個兒來,自個兒來!”他立即抱起錄音機,像抱着小月孩兒似地邊看邊走出門去。 打那兒以後,見天兒晚上鐘敲八點,他把錄音機抱走,“聽聽那意思”。九時整,他又把它抱回來。結果呢,他成了我的鐘表;他一抱回錄音機我就趴在桌子上寫稿子。 如此過了小一年子。沈大爺的身子骨兒日見其壞。先是顴骨上泛出青灰色,接着腮幫子向里凹陷,身架上眼瞅着往下掉肉。住在門洞裡的王奶奶是沈大爺藝術的傾慕者,也是沈大爺無話不說的老朋友。他們之間是否有遲暮的愛情,我沒敢打聽,也不敢亂猜。不過他們彼此很是體貼,要是能為他們寫一篇文章一定會使不少人羨慕死。我可不會寫,饒這麼着王奶奶還罵我呢,說我用了一件新奇的“鬼子玩藝兒”,“把雲生的魂都勻走了,讓他老是那麼痴呆呆發愣”。 沈大爺的斗室,過去除了王奶奶與我常常踏進外,別人很少惠顧。因為穿百褶裙、半高跟鞋或留長髮的少男少女是聽不慣那落伍的京劇的,更不願意理這個“糟老頭子”,而今,他的宮殿簡直成了禁區。他誰也不讓進。王奶奶因此而悲傷。每當我經過門洞時,王奶奶總投給我一瞥憂怨、憤懣、百思不解與苦苦探求的眼光。我害怕。怕這位藝術皇后過於悲痛而有損健康。我常常炸着膽子向她問安,吸着氣兒跟她解釋;聽那玩藝兒聽不出病來,八成兒是老爺子自個身體裡頭出了什麼毛病。像她這麼聖明、這麼招人尊敬的老太太,應該給老爺子提個醒兒,得上醫院瞧瞧。 常常地,老太太一聽這個就撇嘴:“有勸我的這工夫兒,你勸雲生去呀!這老絕戶頭恨醫院就跟恨火葬場似的,把大夫都看成殺豬的!呸!瞧瞧,都是你小子招的,讓我這嘴說走了。你說,誰該打吧?” 我自然得說:“是我。其實您一點兒也沒咒他的意思。” 王奶奶也就喟然長嘆:“唉!我是疼他那點兒玩藝兒。他會的戲可多呢。要讓他自個兒唱,見天一出,得連演半年八個月的,哼哼!” 我於是恍然大悟,原來老太太過去天天去找老爺子,是為了聽戲。她常常擦眼抹淚的出來,趕情是替古人傷情,而非其它。 老太太享夠了耳福。焉能不珍惜她心目中這位藝術之神呢? 可惜,可惜,王奶奶不是神醫,也不會作法,不能挽留沈大爺的靈魂飛往天國。終於有一天清早,全院的鄰居誰也沒聽見沈大爺慣常的輕咳,沒看見他遛腿的身影。王奶奶慌了,全院也慌了。我和小二子一起卸下了沈大爺的門板,衝進屋裡。 老爺子已經作古了。他躺在硬板床上,蓋着薄被子,兩隻眼微微張着,雙手交叉地搭在胸上,仿佛依然在睡覺,安詳而又滿足。 王奶奶哭了,像哭自己親人一樣地邊哭邊數叨: “雲生呵,你可不該這麼早走哇!你的那點心思才剛剛有了頭哇。北崑劇院眼瞅着就要重辦吶,你還能上台露上一手哇!十一歲上你就學了戲呀,學了文武老生又學丑哇,一輩子窩窩囊囊老是秦瓊賣着馬呀,老盼着直直腰扮回諸葛武侯哇。沒承想你閉了眼撒了手,狠心這麼一走哇,三九天圍着火誰給我們解憂愁哇!這年月戲簍子再也難找啦,這些個老戲你帶走這可怎麼着哇……” 我只在書本上讀過對死者的長誄,不知道生活里還有如此全面、深切的悲歌。王奶奶不愧為沈大爺的知己,她把沈大爺坎坷的一生,畢生的希望,死前的遺憾,去世後對藝術的損失,連帶給自己帶來的無法彌補的缺憾,都簡明扼要準確無誤地哭訴出來。這也許是可笑的,但那時,我們誰也沒笑,反倒覺得一股酸辣,像是濃醋酸一樣流灑到心頭,火辣辣燒灼得生疼。 殯殮了沈大爺,我和王奶奶收撿他的遺物。在他的小箱裡,發現了五十五盒錄音帶。 哦,這就是沈大爺身子骨兒日見其壞的原因。為了買這些錄音帶他得從嘴裡摳出半碗飯。日久天長,他老人的身架怎麼受得了。 我把錄音機抱到沈大爺的小屋,放好他的錄音帶。啊呀,這全是他自己演唱的錄音。五十五盤就是五十五個小時。五十五個小時的京劇唱腔啊。更何況,他不光唱,也不光唱鬚生,他是生旦淨末丑,連帶文武場,角色的場上地位,總之一齣戲演出所需要的一切,統統連唱帶講地說完。他說了二十齣戲。 我驚呆了,連王奶奶也傻了眼。在漫長的二十多年的交往裡,錄音帶里所錄下來的戲,連王奶奶也沒聽過。 我們商量好了,把一位著名的京劇劇目權威請來,請他聽戲。他聽着聽着,眼眶濕潤了,眼淚流下來了,長嘆一聲:“唉,我怎麼原來就不知道他呢!他這些戲,我原來只見過戲名,可壓根兒不知道還有人全知道!” 放到最後一盤錄音帶。沈大爺的嗓音已經抖顫得厲害,沙啞而且淒楚。忽然,戲文斷了,只聽見一陣喘息,接着是一聲讓人心麻的嘆息:“唉!唉呀!我這是幹嘛呢!掙命一樣。可誰希罕這些個老戲呢?何苦,何苦哇!”長長的靜寂,接着又是一聲低低的嘆息:“唉,我得把這些玩藝兒留下。我沒了,我的聲音,連帶我的心意,老是留着。錄音機可是好玩藝兒。它比我這個人還強。它有用,我呢,一輩子,一輩子,是個零啊……!” 最後這一句,悲切高槍,仿佛是他用盡生命全部的餘力向着長天呼告!我聽着,心都碎了…… 幾天后,這錄音帶由國家保存起來,在他墓地上重新舉行了追悼會,成束成束的鮮花堆在這位死後才為人所知的藝術家的墳頭。 我站在默哀的人群中,仰起頭,望着天上。我老是覺着沈大爺正蹲在雲頭,輕輕地嘆息着:“唉,我是一個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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