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听到这起命案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不太相信。真的太可怜了。”
那个男人说话时声音起伏,脸上的表情变化也很丰富。他的年纪不到五十岁,个子不高,但头很大,额头也很宽,所以,脸上的金框眼镜看起来特别小。
张亮低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名片,上面印着“久远食品研究开发中心 分子生物学研究室 室长 付佑民”
周治老人在六年前,都在付佑民所在的那个部门工作,退休之后,以兼职的身分继续留在原部门工作。以前周治还在那里的时候,部门名称叫“植物开发研究室”,在他退休之后,改成了目前的名字。
听付佑民说,原“植物开发研究室”最大目标,就是培育自然界所没有的新种植物,但直到最后,都无法研发出得以商品化的成果,性急的高层决定从花卉生意中撤退,因为这个方针的改变,所以没有和周治续约,部门的名字也改了。 “当时,周治先生周围有没有发生甚麽问题?无论公私方面都可以,如果有甚麽事让你留下印象,请你告诉我们。”
坐在张亮身旁发问的是警察局搜索科的刑警柳川。他三十多岁,但一脸凶相,胸膛很厚实,浑身散发出一种威严。不知道他是否认为笑容有损於他的威严,所以整天板着一张脸。在命案组决定他和张亮一组时,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说了声:“请多关照。”
听到柳川的问题,付佑民微微偏着头。
“我不太清楚,根据我的记忆,好像并没有发生甚麽问题。”
“即使不是甚麽大事也无妨,像是纠纷之类也可以,就算是小事也好。”
柳川说话的语气毫不掩饰内心的不耐,付佑民猛然坐直了身体。
“如果是小事,就更……因为周治先生六年前退休,我并没有直接和他共事过。”
“那可不可以请你找曾经和周治先生共事的人来这里?”
“喔,嗯……找谁好呢?可不可以请你们等一下?”
“没问题。”
付佑民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柳川喝完茶杯里的茶,“啊”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看来这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他并不是对张亮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柳川似乎对命案组派他调查死者的交友关系感到不满。如果是仇杀事件,几乎都可以藉由调查死者生前的交友关系找到凶手,侦查员调查起来也会很投入,但非熟人所为的命案几乎不可能靠这种方式破案。柳川认为这次的事件很可能是随机犯罪,张亮其实也有同感。
命案发生至今已经五天,已经向家属和附近的居民了解过情况,但至今为止,并没有听到周治老人和任何人发生过纠纷,应该说,他几乎不和别人来往。张亮再度想起周梨花说过的话。“花是爷爷的聊天对象”,也许真的是这样。
敲门声后,门打开了,付佑民走了进来,一个矮小的男人跟在他身后。他穿着工作服,看起来很安静。
付佑民介绍说,他叫梁野中,周治在这里工作时,他们曾经一起从事研究工作。
柳川重新坐在沙发上,对野中重复了刚才问付佑民的问题。
“并没有发生过甚麽大问题,”野中用缓慢的语气说,“但曾经发生过小冲突。”
柳川微微探出身体,“冲突?和谁?”
“和上面的人,”野中指了指天花板,“因为我们迟迟无法做出成果,从某个时期开始,上面的人就开始罗嗦,删减预算,人员也减少了,我们根本没办法做研究。於是,周治先生一个人去向上面抗议,说其他部门更浪费预算,为甚麽不去删那些部门的预算。虽然他平时沉默寡言,但那种时候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张亮听了,觉得很像那个老人的作风。原来他在公司任职时,也是富有正义感的人。
“他有没有和谁结怨?”
听到柳川的问题,野中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包括我在内,有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相反的情况就……”
“是吗?”柳川兴趣缺缺地用指尖抓了抓眉毛旁,可能是因为没有问到对侦办工作有帮助的消息,“周治先生退休后,你有没有和他见过面?
“呃……”野中的眼睛看向右上方,“在他退休的隔年,我曾经和他见过一次。关於他写的报告,有几件事要请教他。”
“你们有没有电话联络过?”
“正确的情况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应该联络过几次,也是为了报告的事。”
“最近一次联络是甚麽时候?”
“嗯,是上个月月底,他打电话给我。”
“有甚麽事?”
“他问我最近植物开发的动向,我没有掌握任何新消息,所以并没有帮上忙。”
从这个人身上似乎问不到甚麽有用的消息。柳川似乎也有同感,迅速瞥了张亮一眼,似乎在问他,有没有甚麽要问的?
“要不要问他当天的行动?”早濑小声对柳川说。
“对喔。”柳川说完后,把目光移向对面两个人。
“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在七月九日那天的行动?从正午开始到……嗯,差不多下午三点左右。”
七月九日是周治老人遇害的日子,付佑民和野中的脸色顿时变了。
“正午我在员工食堂吃午餐,”野中开始说明,“下午一点半有一个会议,我记得是在三点左右结束。”
“没错,”付佑民看着自己的记事本说,“我也参加了那个会议,有会议纪录,只要看会议纪录就知道了。”
“好的,那等一下请让我们看一下。另外,如果有周治先生在这里工作时的员工名册,也想要借用一下。”柳川说。
“应该有。”付佑民回答。
“另外,秋山先生有没有留下甚麽私人物品?”
“私人物品吗……”
“像是书信或是日记之类的都可以。”
“应该没有这种东西,但可能有一些报告或是论文之类的。”
“那些资料都在我那里。”野中回答。
“那也可以借给我们吗?当然,我们不会泄漏出去。 “呃,这个……”野中看着付佑民,似乎在徵求他的意见,也许是机密内容。
“没问题,并不是甚麽极机密的内容。”付佑民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似乎并不重视周治老人的研究内容。
准备这些资料要将近一个小时,於是,张亮和柳川下去一楼的大厅等待,柳川没有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开始打电话。可能是和命案组联络。
“……对,白跑一趟了。因为死者六年前退休,也没甚麽朋友。……我会把有助於了解当时工作的资料带回去,但恐怕无法发挥甚麽作用。……啊,甚麽?……喔,是吗?……好,那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挂上电话后,柳川低头看着张亮。
“刚才找到了死者在案发前一天去咖啡店消费的发票,他似乎经常去那家店,也许有熟悉的店员。我现在去那里,这里可以拜托你吗?”
柳川似乎觉得那里比较有搞头,所以把带无用的资料回去这种麻烦事推给辖区刑警。
“好,没问题。”张亮回答。虽然自己的警阶比较高,也比较年长,但在和柳川说话时很客气。
“那就拜托了。”说完,命案组的刑警大步走向大门。
十分钟后,付佑民出现了,递上手上的纸袋说:“全都在这里了。”
“谢谢,我会尽快归还。”
“不用不用,”付佑民摇着手说,“不必着急,六年前的报告已经不是最新技术了,而且,对本公司来说,那个部门也已经撤销了。”
“但是,听野中先生刚才的谈话,似乎目前仍然会运用到他的报告。”
付佑民露出了苦笑。
“不是运用,只是整理当时的档案,总之,当时留下了很多资料。”
张亮拎起纸袋,的确很沉重。
他向付佑民道了谢,走出了“久远食品研究开发中心”的大楼,他正打算拦出租车,手机响了。一看萤幕,不禁感到有点意外。上面显示的是“家里”。当然不是指张亮目前住的公寓。
“喂。”他接起电话。
“喂,是我。”电话中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啊?你是谁?”
“是我,张泰。”
张亮停下脚步,“喔……”
张泰不知道甚麽时候已经变声了,他一下子说不出话。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知道,最近好吗?”
“嗯,普普通通啦。”
“是吗?”父子之间的谈话很不热情,张泰以前从来没有打电话给他,他不知道该说甚麽。
“爸爸,你在调查那个案子吗?”张泰语带迟疑地问。
“哪个案子?”
“就是那个啊,”张泰停顿了一下说,“周治老人的命案啊。”
张亮吃了一惊。“你知道那起命案?”
“当然知道啊,网路上都有消息。”
“喔,也对……”
“遭到杀害的是周治老人,就是那位周治老大爷吧?住址也一样。”
“嗯。”
因为命案现场是在家中,所以网路报导应该粗略提到了发生的地点。
“因为好像是你们的辖区,所以我想你可能也在侦办这起案子。”
张亮吐了一口气,“嗯,对啊,我在侦办这起案子。”
“是吗?我果然猜对了,情况怎麽样?”
“甚麽情况?”
“凶手啊,有希望抓到吗?”
张亮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目前正在努力侦办,就是要早日抓到凶手,我也正在为调查奔波啊。”
“我知道,但感觉怎麽样?有没有锁定可疑嫌犯之类的?”张泰低沉的声音问道。张亮发现那个声音和从录音机中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很像。
“这种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他用老套的话安抚道,没想到遭到儿子的反驳。“那怎麽行?周治大爷是我的恩人,想到当初如果没有他,不知道会有甚麽后果,我现在仍然心有余悸。所以,我绝对不能原谅杀害他的凶手。”张泰用强烈的语气说道。
张亮握紧电话,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甚麽。
对张泰来说,的确是这样,因为他差一点就被栽赃,背负窃贼的污名。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可能会大大扭曲他的人生。
“喂,爸爸,你有没有听到?”
张亮清了清嗓子后开了口。
“对,我在听,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那就一定要抓到凶手,最好是你亲手抓到他。”
“这──”他原本想说“不太可能”,但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好,我会努力。”
“拜托了,你是我爸,要代替我这个儿子报答周大爷。”
“好,我知道了。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对,我不想影响你办案,那就先这样了。”
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张亮这句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要代替儿子回报周治老人-----。
张亮摇了摇头,站起装满柳川认为“恐怕无法发挥作用”的资料的纸袋,缓缓迈开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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