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0
红拂
距离作家胡迁自杀离世已有7天,此时才插上一笔,未免太后知后觉。不过,生与死是个永恒的话题,无论何时插笔都不会嫌迟。对于作家胡迁之死,我听到最多的一句感叹就是:这世界真特么操蛋。
世界有时的确很操蛋,这点我们都不再存疑。有些人的世界,比另一些人的更操蛋一点;有些人的世界,比另一些人操蛋得多。人是理当生而平等的,但命运却是不公平的。上帝关上一扇门,同时也会打开一扇窗,这是一句我们耳熟能详的心灵鸡汤。上帝的确会关上门,但能开窗的只有人,这才是现实。这里的人,不仅是指个体要凝聚同命运相抗的勇气,而且意味着社会整体应该形成合力,为那些无力开窗的个体(弱势群体)去开窗。这就叫做福利的力量,也就是製度的力量。
如果製度很操蛋,那么无力开窗的个体就会完蛋,这就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去年带着四个孩子一同离世的杨改兰,就是被贫困这座大山压垮了的一枚悲哀的鸡蛋。
作家胡迁的世界,说起来也很操蛋。这个88年出生的年轻人,顶着一个作家的名头,却不属于这协那协,完全游离体製之外,别说享受体製内名目繁多的福利,就连杨改兰理当享受的精准扶贫这类待遇,他也享受不了。
没有体制保驾护航,作家这个名头,听来很华丽,通俗而言也就是一个写字的,全凭辛苦码字养活自己。这年头,也有人码字码得风生水起、十分得意,但却并非每个写字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尤其是当一个写字人对写什么有自己的坚持之时。说白了,没有多少人会为思想和才情买单,感官刺激更适合在物质世界沉浮的人们。
不到三十岁的胡迁死了,死前不久发过一条微博,说这一年,出了两本书,拍了一部艺术片,新写了一本,总共拿了两万的稿费,电影一分钱没有,女朋友也跑了。平常就靠速冻水饺填饱肚皮,就这样也混得蚂蚁微贷都还不上了。
作家这个群体,自杀率比其他群体高一倍。这与作家多数天性易感有关。可胡迁这小伙子的死,怎么看都是被一个穷字逼死的。说他身前如何抑郁,那都是扯淡。上帝给他关上了生活这扇门,他无力去开窗,而操蛋的製度,也辜负了他。所以,他还能怎么着?厚着脸皮回家啃老,去四处求借?有些人的自尊,原本就比另一些人更强一点,而很多时候,也啃不到、借不来。
活在一个没有基本保障的世界,没有门,也没有窗,无论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杨改兰还是擅长构造文字世界的胡迁,在绝望中轻生,也就成了大概率事件。
时下有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说法,叫“困难群众是我最牵挂的人”。牵挂不牵挂,只是一种说法,落到实处,才是真正的牵挂。早日牵挂,杨改兰一家和胡迁们,也不是这个死法。
但凡轻生,外因之外,也少不了内因作祟。我知道对死者不应过多苛求,但我忍不住在想:杨改兰是一位被命运置于社会最底层的女子,对她,我们实在无法苛求,只有深深的歉疚,可胡迁呢?受过良好教育,身为作家的胡迁,生前可曾为无力开窗的人们呼吁,可曾因为自身对人生困境的深刻感受延伸出对生命广泛的同情?
从他的微博和作品,我看不出这类端倪。在他生前发出的同一条微博里,还提到过泡妞屡屡失利,朋友说要有辆跑车,就绝不会失手,但他却怀疑自己赚钱买跑车的能力。可见,年轻的胡迁,在对时代的弊端有感知的同时,却情不自禁迷失在时代的粗鄙里,和所有人一样做着时代的金钱英雄梦。顶着作家头衔的胡迁,因此称不上是一名具备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这让他的死,格外悲剧。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知识分子之死,有舍生取义,有以死明志。一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心境中死去,最能说明这个时代会在历史长河中居于什么样的位置。一名有才情的青年作家,就这样死了,死于贫困,更死于对自己价值的错误认知,这让我们的时代显得无比可耻。
老杜穷了一辈子,他的穷困恐怕比胡迁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老杜对自己的认知,是士,是有道义担当的知识分子。因此,他穷而不死,撑在那里,用对底层民众的关怀和对社会的担当,在一个操蛋的世界里活出了自己的价值。
一千多年过去了,当西方的知识分子头发甩甩,大步走开,离开花花世界,去到非洲、东南亚这样的落后地区承担全人类的道义,我们的知识分子,却在为荣华富贵而卖身投靠、为保住饭碗而下跪、为看不到快速脱贫致富的希望而自杀。无论横比纵比,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都很成问题,都烂得说不过去。
世界有时的确操蛋,正因为如此,一名知识分子,再苦再难,也要以铁肩承担,砸开一扇扇窗口,让那些没门的人们不再呼吸困难。倘若这国的知识分子,都能有此担当,这世界还会操蛋成这鸟样?
当初从体製出走之后,我也曾有过日夜码字、却一日三餐难以为继的日子,也曾陷于深深的产后忧郁,有过轻生之意,我为什么还活着?无非因为关怀和责任,二者加在一起就是道义。心中有道义,就不会轻看生死。
幸好我身边还有不少这样的穷知识分子,虽然一个个境况不比胡迁强到哪里去,可他们却都在顽强地担当,一心想在操蛋的世界开窗,一个个都活成了打不死的小强。世界有时虽然操蛋,但看着他们,我就能看到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