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父亲被迫害我们被迫到处搬家。也因为如此最后来到城郊。野生的自然环境,孩童间的天真和小竹马们的陪伴多少抚慰了由于政治环境所带给我的恐惧童年。
我家那时周围恰巧都是年龄相近的男孩子。四岁前虽然没有什么记忆,可我还是清楚地记得我们对门小武家的姥爷。他每天早上喜欢坐在我们两家连在一起的阳台上晒太阳。还喜欢敲敲打打地做小木头板凳。我还一直留有姥爷给我做的小板凳呢。每天早上,我会推开阳台门,看姥爷在那里晒太阳,叫一声姥爷,走过去,然后转过身去。不用说话,姥爷就知道。他会眯着眼仔细地从我背后把我的小花裙子拉链拉好。
我们住的楼很特别,两家的阳台连在一起,但其实这个格局应该是设计给一家人住的。 据说是按照苏联的式样在50年代建的。 所以天花板很高,配着美丽的装饰线,房间四周配有踢脚板,窗户上有大的带滑轮的窗帘盒。厕所铺的是花砖。 楼梯也宽, 大门有门廊,门廊有两个圆柱支撑,圆柱还有雕花。圆柱和大门间建有平台,成为我们小朋友雨天不能出去玩在上面蹦来蹦去的地方。
走出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往右转是马路, 马路两旁都栽的合欢树,夏天开满柔和香甜的粉红色的花。走出这片厂区, 就来到了田野。春天是绿油油的麦苗, 夏天是金色的麦浪滚滚。 有一条弯弯的小河,夏天擦着湖面上来回穿梭的是一种叫水上飞的昆虫,蜻蜓,蝴蝶在岸边上下飞舞。扑通通的是青蛙跳进湖里的声音。穿过水面仔细看下去,可以看到隐隐的鱼儿在游动。 冬天我们会到结了冰的河面上滑冰车,孩子们的脸都冻的通红。河的岸边是芦苇丛,羊肠小道树枝藤蔓遮天蔽日,地上爬满了剌剌秧, 走一趟细嫩的腿上都是一道道血印。最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 一条黑色的带着红点的大毛毛虫爬到穿着凉鞋的脚面上,又痒又疼,我会吓得哇哇大叫。
不久,小武家搬走了,搬到我们隔壁的大一点的单元里。他们有两个男孩。 其中一个就是姥爷的大孙子小武,跟我同岁,皮肤微黑,头发短短的,人长得虎头虎脑。而新搬进我们对门家的恰巧也是两个男孩子。大的和我一样大, 长得跟小武相反,肤白五官秀。搬进来那天,我妈和他妈让我们各自做自我介绍。 我记得我冲着陌生的壮壮说:“我叫小X,今年4岁。”。然后是壮壮愣头愣脑地以同样的方式介绍他自己:我叫小Z,今年四岁。原来他也是4岁。看我们两小无猜的样子,两个妈妈不停地发笑。
估计那时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正在上映,不然壮壮不会天天在他家门口唱,有时对着厕所门口或厨房门口可着劲地唱:萝卜萝卜,咿呀萝卜。他那时哪懂什么意思啊,把里面的歌词乱改一通,反正每次都听得我咯咯笑。
虽然小武搬离了对门,但我还是会经常去他家玩。姥爷通常会坐在床沿,我过去,叫声姥爷,然后依偎在他怀里一会儿, 姥爷总会慈爱地摸摸我的头。 后来有一天我看到大人们慌手慌脚地把姥爷抬出去, 姥爷后来再也没有回来……
我家的大阳台也是我们几个聚会的地方。尤其在雨天, 壮壮和小武会跑到我们阳台来,我们一起看从天而降的暴雨时会特别开心,把小旗子在雨中挥舞着, 喊叫着。仍然记得我跟两个小竹马在阳台上吃葵花子的日子,捧着刚采摘的大如脸盆般的葵花,瓜子嫩得可以连壳一并吞下去。三支小手, 三张小嘴,呱唧呱唧,我们顺着葵花子的走向,一圈又一圈地吃,那个香甜,是那个童年的滋味。。。
在那备战备荒的年代,经常会有防空演习。每次,我们都会一块儿跑下楼, 鱼贯地钻进地下的防空洞中,黑暗中我们手拉着手,心中紧张又刺激…
小武和壮壮铁定是我的两个小竹马,平时都在一起玩,有时我也会单独和他们其中的一个玩。在我家里,有时我们会彼此相对坐在地上,我会“强制性”地让他跟我玩女孩子们才玩的过家家,搭积木,洋娃娃等。我还真有一套锅碗瓢盆加小炉子的厨房用具,那些稀罕玩艺儿估计是我那上海的姨妈给我寄过来的。 男孩子们通常都会随我。尤其是小武,我妈总喜欢跟人家讲,讲的语气好像我有点儿爱欺负人家小武,比如玩游戏耍赖等, 可小武就是一副“骂不还口, 打不还手”的谦谦君子样子。
我后来有了女儿后, 看到这小丫头强迫隔壁的那家菲律宾男孩跟她玩公主和王子的游戏。非让人家搂住她模仿《灰姑娘》一起在“舞会上”跳舞,或是俩人一起躺在被子里多时,然后下楼捧着一个洋娃娃跟我说他们刚生了一个小孩,等等。幼儿园老师也偷偷告诉我说女儿在幼儿园里像女王一样,竟然有四个小男孩天天围着她转,我似乎看到了小时的我和小武,真是令我啼笑皆非。
话说回来,别看小武平时在男孩子中间最勇武好斗,腰间总拴个小皮带, 皮带上别着一把木头手枪,冲冲杀杀,神气活现的, 可我妈说,最能包容我的还就数憨厚的小武。我想我妈内心可能非常喜欢小武。如果不是我们后来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以致彻底分道扬镳, 兴许我妈还会认定他是作她女儿老公的最佳人选呢。谁说不是呢? 作为过来人,我知道能毫无条件地包容你一切的是一个女人这辈子的最大幸福。可是那时的我看的是童话,坚定地认为从青蛙变为王子的只有眉清目秀的壮壮而非粗声粗气的小武。
我爸常年不在, 我妈又经常因为政治学习什么的中午不能赶回来给我做饭, 对门壮壮妈妈就会让我去他们家吃饭。 那是我非常快乐的时候, 因为他妈妈是北方人会做非常好吃的馅饼和包子。有时我也会到小武家吃饭。小武家也是北方人,好像是山东人。山东人做面食非常好吃。我现在怀疑我爱吃面食的习惯跟这个有关。
我们这一层楼上住了四家,另一边的隔壁住着有个四个男孩的一家。 最小的和我一样大。那家的男孩淘的呀没法形容。几个小子经常打闹得灰头土脸,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的,从楼上一直滚到楼下,。我嫌他们太脏,基本上不跟他们玩。这家男孩还不算多,这个楼的另一个单元的一家,那家妈妈绝对是英雄母亲,男孩生了九个。 一家子出来, 我看着眼都晕。最小的叫小九跟我同岁。后来还跟我同班。这么说起来,我们那时可真叫阳盛阴衰啊。
这些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最喜欢模仿战争电影中的镜头玩打仗。经常是国共两党对垒。国军肯定是歪戴着帽子,驾着吉普车,学《南征北战》里面的镜头。吉普车是几个椅子拼在一起的。因为只有我是女生,所以充当女英雄或女特务的都得是我。当然我最喜欢充当英勇不屈的女战士,女英雄。他们押送着被捕后我, 把我绑在树上( 假装绑),我会挺起小胸脯像《宁死不屈》里面的女英雄一样振臂高呼口号然后英勇就义。
我家里的书比较多, 我会被他们围着听我讲故事,我有一个本事就是会把大人看的画报拿来编故事,不但绘声绘色,而且编得故事都不着边儿。男孩子们则非常淘气,喜欢在户外跑,玩泥巴,弹弓,打仗,爬树,捉蜻蜓和季鸟(知了),爬树,爬墙,滚铁圈,抽汉奸等等。能在一起玩的我都会跟着,我跟着他们跑到农田里, 啃甘蔗,到地里去挖拾农民伯伯采剩下的红薯,在田埂上,河沟边追逐嬉戏。除了有些游戏比方各自拿出自己的秘密“武器”对着大树比赛谁射程远,谁射程高, 和谁射程准。。我只有当观众的份。不过,我不爱看。“切,谁爱看你们那个啊……。”
对门的壮壮我记得他常常挨揍。就是按在条凳上, 爸爸对准屁股一顿臭揍。壮壮疼得嗷嗷直叫。据说他爸揍他常常是因为说谎的缘故。有一天我俩在一起时,他一不小心把家里的碗摔碎了,脸顿时白了。我知道如果他不老老实实告诉爸爸的话又得挨揍,就劝他去跟他爸说。“你说了实话, 我保证你爸爸不会揍你的”, 我安慰他说。壮壮听了我的话,壮着胆子跟爸爸讲了。 这次小事件令壮壮意外而且激动地明白了做个诚实的孩子的好处。壮壮后来一路都是班干部,直到上了初中。模样俊秀的他在班上一直是女生们的香饽饽,整天被围着。看在眼里我内心并不嫉妒反倒沾沾自喜:知道吗?我们可是从小的青梅竹马, 你们这些女生谁也比不上我跟他的交情。
而厚道的小武则不然,成绩一直马马虎虎,也永远不是班干部,后来也没能跟我分在同一个快班,为备考高中而冲刺。小武后来成为了工人,留在了原地, 而对于我, 这里只是我暂时的栖居地,我怎能在此停留? 我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我心中还藏有一个远大的鸿鹄之志。再后来我们都搬走了,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这是后话。
我们就这样从小玩到大,几个寒暑过去,不知不觉的我们都到了入学的年龄。 小学开学那天我永生难忘。我们排着队,等待点名。分配班级。我默默祈祷着我们几个能分在一个班。可是结果却令我非常失望。两个小竹马没有一个跟我分在一个班。我有些愤然地想,肯定是老师们使的坏。
一晃就来到了女孩的豆蔻年华。合欢花开得一年胜似一年,我戴上了小胸衣。同时初中班里的男孩子们的嗓音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忽然变了调。
又是时光流转, 我从寄宿高中返家。那天我去店铺买东西的时候听到背后一个低低的但听上去熟悉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这不是小武吗?那个圆头圆脑憨憨的小武不见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高大英武的翩翩少年。和他对视的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向上冲去,满脸窘得通红,低着头跑掉了。
两天后的路上我又意外地碰到了壮壮,那个自小我就看好的壮壮。他从我对面走来,我们彼此都愣住了, 我迟疑了一下,迅速地走过去了。那个是我看好的他吗?个头身型比起小武来怎么小那么多,还是初中生的样子,垂头丧气的,真让我感到失望。谁说三岁看到老? 这。。。这。。从青蛙变成王子的是小武而非壮壮啊。
这一晚我意外地梦到了小武,我和他并列地躺在了一起。他的胸肌饱满,健壮。古铜色的肌肤闪着金属般的光泽。我触碰他赤裸的臂膀时那种心悸的感觉至今还能回忆的起来。现在想来,我的情窦应该是从小武入梦的那一刻开启的。
岁月如梭,大学毕业后的一天,我又回到我童年时代曾经度过的地方。风景依然如故。远远的我看到合欢树下有个小小武在地上玩,跟小武小时候一样也是虎头虎脑的。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跟在防空洞里紧抓着我的手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吧? 站在一旁的是爸爸, 那个成熟了的小武和旁边的妈妈。我迅速移开和他对视的眼睛向下望去:他们手拉着手。。。。。。想起了我们的童年,我的少女时代,心中不禁怅然。。。。。。
这个小小武,该不会也有个小青梅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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