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香港偷渡客垂垂老矣,那想到有人还要再做“难民”! 一位当年九死一生逃到香港的朋友,表示“不自由,毋宁死”,正在动员子女设法移民澳洲。 他悲怆地说:“千辛万苦逃到香港,以為可以在此地终老天年,沒想到老来仍要逃,难道这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宿命吗?”聽了真是悲从中来!
曾慧燕:庇护天堂俱往矣 港人踏上逃亡路
1997年7月1日,我在香港采访九七回归新闻,半夜被雷呜电闪惊醒。翌日天文台发布黑色暴雨警告,天昏地暗,下了一天的“倾江大雨”,平日不迷信的我,内心被一种不祥之兆笼罩。
1989年我人在美国求学,没想到“六四事件”改变了我下半生命运,但我仍心心念念随时准备回归香港,报效这个令我重生的社会。
可是如今,我只能吟着宋代诗人李觏的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悲叹“回不去的香港,我为你哭泣!”这种心情,只有曾经沧海、饱经忧患的人才能感受!
很多香港人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一天,一部关系香港前途命运的法律,在生效前居然完全不知道内容。其实大多数港人并不追求独立,他们所要求的,只是《基本法》承诺的真正民主。当权者竟然无法理解,真正的回归,是民心的回归!
今天的香港,随着2020年6月30日“国安法”的通过,宣布了“一国两制”的终结,也意味香港“港将不港”。无论中共和港府当局如何粉饰太平,已经无法掩饰香港永远改变的事实。
我是当年中英两国政府谈判香港前途问题的见证人之一,从头到尾采访了中英谈判全过程。中共最高领导人邓小平承诺的“马照跑、舞照跳”、高度自治、50年不变等言犹在耳,那想到说变就变,仅仅23年就走到尽头。
日前看到现居洛杉矶的海外“新黄雀行动”发起人和组织者之一郑存柱接受媒体访问,谈到过去几个月来,他和中国民主党全国联合总部一群人发起“新黄雀行动”,旨在营救目前面临风险的2019年香港“反送中”运动参与者和民主派人士。 1.2007年6月,纽约侨学界在甘迺迪国际机场打出欢迎香港英雄、黄雀行动总指挥陈达钲的横幅。(曾慧燕提供) 2. 经“黄雀行动”营救逃出生天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首任所长严家祺(右)激动拥抱“救命恩人” 陈达钲。(资料照片) 3. 陈达钲访纽约,与前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所长陈一咨(右二)以歌寄情,合唱“大海代表我的心”,同获“黄雀行动”救援的纽约执业律师项小吉(左一)颇有共鸣;右一为对“六哥”始终不离不弃的港人姚德沂。(曾慧燕摄)
据报道,今年2月,一些在美的中国民运人士经过讨论,以中国民主党联总名义发起“新黄雀行动”,援助因面临被拘捕而希望流亡美国的香港“反送中”抗争者。
“新黄雀行动 ”发起后,陆续获“人道中国”、“视觉艺术家协会”等组织以及个人支持和捐款。通过这一行动,目前已有十余名参与“反送中”抗争的香港青年获得帮助,得以顺利入境美国,其中已有两人获准政治庇护。另有一名逃亡者的政庇案件,7月上旬已排期在移民法庭审理。
加州国会众议员桑切斯(Linda Sanchez),6月17日向“新黄雀行动 ”发出“国会特别褒奖证书”,肯定该组织帮助争取民主自由的香港人的行动。
褒奖状说:“赞赏你们在“新黄雀行动”期间,继续支持香港民众,感谢你们支持那些倡导自由与民主原则的人士。你们历史性的努力,将被未来几代人所铭记。”
对此,我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过去在中国人生死存亡的历史关头,香港是避风港,为无数逃亡者提供庇护所。如今香港人却成了逃亡者,被迫流亡世界各地。
我曾经见证当年感天动地的香港“黄雀行动”(Operation Siskin/Operation Yellow Bird),并于2007年6月专访当时访问纽约的“黄雀行动”前线总指挥、人称“六哥”的陈达钲。
“黄雀行动”
是1989年6月下旬至1997年7月,以香港支联会主席司徒华为首的见义勇为者,为了秘密营救在“六四事件”中遭到中共当局通缉的政治异见人士而发起的行动代号。中共当局1989年6月13日发布《北京市公安局搜捕“高自联”在逃分子通缉令》后,司徒华等人便发起“黄雀行动”,协助被通缉人士偷渡离开大陆,通过香港前往西方国家。包括人权倡导者、西方外交官、商人、走私份子和香港帮会等不同背景人士,据说超过400人参与协助行动,共救出约800人(其中“黄雀行动”救出约400人),在通缉令榜上有名的21名学生领袖,其中15人成功获救。
“世间真正的英雄,没有别的定义,唯独舍身取义的人,方配得上这个名称……”这是《香港英雄》一书对“英雄”的定义,书中介绍的英雄人物之一陈达钲,即是“六四事件”后轰动一时的“黄雀行动”前线总指挥。当年经商的他,基于不满中共血腥镇压的义愤,抱着“救人总比杀人好”的信念,将个人利益置之度外,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根据陈达钲在接受专访时向我出示的名单纪录,由他及其双胞胎弟弟陈达钳经手,成功救出的八九民运人士及学生领袖共133人,谱写一曲义薄云天的“当代侠义英雄传”。“黄雀行动”当年轰动西方世界、震惊中南海。
“六四事件”已经过去32年,经陈达钲兄弟救助的133名获救者,目前大多已在欧美各地安居乐业,事业有成。提到“六哥”当年的“救命之恩”,仍非常动情,他们称他为“再生父母”、“民运人士大救星”。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现在是轮到当年的“六四事件”逃亡者回报港人的时候了! 追溯香港的逃亡潮,至1937年,香港仍只是一个以广东籍移民为主、100万人的城市。抗战爆发后,内地人为躲避战争灾祸,相继赴港避难,人口暴增至160万,多以内地富豪为主,其中不乏上海富商。再后来内战爆发,更多新移民再次涌入,香港成为“中国知识分子、在野政客以及商人巨贾在亚洲的最佳庇护所”。
从1946年到1950年,从上海等内地流入香港的资金不少于5亿美元。其中1949年8月11日,一天之内流入港澳的黄金,就超过2万两。
接着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1979年由深圳出发的四次大规模逃港潮。据不完全统计,逃港人数约50多万人。被认为是中共建政以来,历时最长、人数最多的集体性逃亡,史称“大逃港”。
逃港方式,可分为走路、泅渡、坐船等。广东人把水路偷渡,悲壮地称为“督卒”,借用象棋术语,意谓“有去无回”。
我在广州一位好朋友的弟弟,就是在1972年文革期间“督卒过河”,一去不返,迄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早已葬身大海。
香港第三、四波偷渡潮是1970年代至1980年,大陆人士偷渡来港人数不断增加。由于港府宣布将于1980年10月23日撤销“抵垒政策”,在当日以前已来港的中国非法入境者,可在其后3日(24日至26日)宽限期内,登记领取香港身份证,当日后抵港的偷渡者,则被立刻遣返大陆。
1979年,是“即捕即解”政策实施的前一年,其时深圳刚刚建市,再次发生大规模越境逃亡香港事件,人数约十万余人,逃亡成功人数4万余人。 根据中国官方资料,单以1979年广州逃港失败而被捕入狱者已达5万人,全省(尤以珠江三角洲为主)达30万人。
我于1979年持港澳通行证合法抵香港,在人民入境事务处办理居留手续时,见证了入境处人山人海挤满偷渡客的壮观场面。
如今,这种景象已一去不复返。当年的偷渡客也垂垂老矣,哪想到有人还要再做“难民”!香港当年又称“东方之珠”,是财富和繁荣的代名词,她慷慨地接纳了一波波的逃港者,被视为大陆人的“庇护天堂”,如今俱往矣!
一位当年把生命交给大海,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九死一生逃到香港的朋友,表示“不自由,毋宁死”!正在动员子女设法移民外国。他悲怆地说:“当年千辛万苦逃到香港,以为可以在此终老天年,没想到老来仍要逃,难道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宿命吗?想想真是悲从中来!”
移民潮对香港来说不是新鲜事。根据公开资料,香港曾在以下多个关键时刻出现大大小小移民潮,包括1945年香港重光后;1967年六七暴动后;1980年代中英谈判期间到1984年签订《中英联合声明》后;1989年六四事件后至1997年香港回归前。
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处数据显示,港人移民高峰期是“六四事件”后五年,1990至1994年共有约30万人移民外地,为香港重光以来最大规模,导致不少人才及资金外流,对香港人口结构造成重大影响。
不过,香港九七回归前后,由于部分港人在外国发展不理想,也有部分移民对香港前景改观,约12万名已经入籍、持有外国护照的香港人,纷纷回流。
但近几个月,香港再度爆发大规模移民潮,许多港人通过合法和非法途径“大逃亡”,其中以持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NO)移民占多数,也有透过技术和杰出人才移民渠道,前往澳洲和加拿大等国。
据港媒报导,从今年6月中旬开始,本来因为疫情变得冷清的香港国际机场,近日人流回升,高峰时有三四百人在客运大堂大排长龙,等候办理登机手续。从近日很多影片及图片可见,香港国际机场离境大堂在疫情下仍然人潮汹涌,往英国航班的登记柜位更是大排长龙。这些人当中,部分人是因为英国疫情缓和、院校复课而返英就读的留学生,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全家移民英国。那么多人愿意为此连根拔起远走他乡,真实反映了香港社会当前的外弛内张。
当前新一波移民潮,跟香港前年爆发反修例运动后,北京和港府采取一系列措施强行“恢复社会治安与政治稳定”有关,其中包括去年6月底在港实施“香港国安法”,以“爱国者治港”原则来改革香港选举制度,并收紧对教育、传媒、文化、政治等领域的管控等,导致内部分化与深层矛盾愈演愈烈。
在北京、港府、香港“爱国阵营”看来,这些雷霆措施都是“拨乱反正”的必要手段,目的是要在短期内扭转香港整体局势。但另一方看到的是当局“秋后算账”,至今已以“国安法”拘捕一百多人,并极大压缩香港社会原来享有的自由、开放空间。《苹果日报》被迫停刊事件,更令世人瞠目结舌,成为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打破港人幻想。
根据香港民意研究所今年3月发布的民调报告,有21%的受访者表示计划永久离开香港,若按香港总人口750万计算,可能移民人数将超过150万。
在新闻报导中,看到接受媒体采访的家长,在谈到为什么选择举家移民时,几乎都以考虑孩子教育问题为理由,绝大部分人点到为止,但也有人直言:“不希望孩子接受共产党洗脑教育。”
以前港人在1997年移民,是因为不知前景如何;现在决定离开,却是因为已经清楚前景是什么,这些去意已决的人,自认非常确定“国安法”对香港自由或下一代的影响。
英国、加拿大、澳洲在“香港国安法”实施后,纷纷宣布放宽港人移居当地。其中英国自今年起,针对持有BNO护照的港人,实施快捷移民签证,首季已经收到超过3万4000份申请。
美国众议院在2020年12月7日表决通过《香港人民自由和选择法》,在美港人可依此法申请临时保护,受政治迫害港人也可以向美国申请难民身份。但此法案在参议院受阻,未获通过。目前有心人正在醖酿重新推动。
北京在港强推“国安法”一年,香港多名民主派人士及抗争者被迫踏上流亡路。本土派成员丶前立法会议员梁颂恒,去年12月宣布流亡美国,并寻求庇护。另一名前香港立法会议员、香港众志创党主席罗冠聪,则流亡英国伦敦,并已获得难民庇护。相信未来将有越来越多港人踏上逃亡路。
注:曾慧燕,知名资深媒体人。1979年由中国广东移居香港,1980年任职记者,先后服务于港台和北美多家新闻机构,前后共38年。曾获香港报业公会主办的“最佳新闻从业员比赛”三个大奖,包括“当年最佳记者”、“最佳特写作者”、“最佳一般性新闻写作”,并先后当选“香港十大杰出青年”和“世界十大杰出青年”,并入选“2006年度全球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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