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把我推入了这黑暗的泥沼?
桌上摆着这张照片,年轻俊秀的面孔朝我微笑着。。。
抬头望过去,我的那幅水彩画下的花瓶架子上还摆着一套他送的印第安艺人用石头精心打磨的手工作品,还有他自己制作的石头工艺笔插等,上面写着:God
is Love。
他终于还是走了。。。。。。
我的心颤栗了一下,转身上了楼。趴到床上,我预感到这将会是个无眠之夜。黑暗中的我像个打摆子的病人忽冷忽热地阵阵冒着虚汗。 我的手伸向了安眠药的瓶子。可黑暗仍旧像个魔鬼,它毫不留情地张开它的大口吞噬着我。
老公不在身边, 他连夜乘坐前往加拿大的飞机去料理他二哥的后事。
我来到孩子的房间。我此时太需要个人在身边了。可遗憾的是,一向要我的女儿表示今夜想单独自己睡。孩子处于青春期,希望独处可以理解。
我来到楼下的厨房。 我应该做点儿什么,我必须让自己做点儿什么。我拿出自己昨天刚做好的一瓶酸奶,往里面搅拌着蜂蜜。一阵楼梯响,女儿下来了“妈妈,I
feel bad, 你来房间和我一起睡吧。”女儿抱住我,满脸歉意。
好女儿, 谢谢。 女儿并不知道此刻被黑暗裹挟的妈妈是多么害怕独处。
二月春节前老父去世,坐骨神经痛的我没能乘坐飞机赶回去。 虽然我们当时已经讲好, 去年暑假也最后拜会了老父,我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而当那天早上,我坐在餐桌前把这悲痛的消息转告给家人时,我依然无法克制地抽泣起来。
女儿走过来拍拍我,跟我说,爷爷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了。一向自认坚强的我很快地收藏起悲痛。对,我要让孩子看到妈妈在面对亲人离世时的坚强和冷静。我试图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处理着每天的家务。我拼命做事,不停画画,努力发文…就是为了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去想。我真的做的很好。
可如今, 二哥,这个人们嘴里的一个仗义疏财的超级靓仔,拥有人间所有的荣华富贵却无法弥补他幼年遭遇的意外而导致的巨大的心理创伤以及后来的不幸。他拒绝了一切医疗手段,也不要家人的陪伴,一个人选择孤独地走向死亡。他死时几乎身无分文。如此悲剧般收场,情何以堪!
仿佛还在昨天,他在电话中跟我谈我的绘画,他甚至准确地预告了他死亡的时间。“这是宿命”深谙命理学的三哥如是说。他的走把我心中一直隐藏得很好的一个暗盒打开, 丧亲之痛这条无情的藤蔓静悄悄从里面爬出来缠绕起我。这一切来的是如此迅速,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再一次服了片安眠药。
迷迷糊糊中,听到孩子跟我说今天要送她去小朋友家参加既定的活动。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入,我挣扎着爬了起来。
来不及吃早饭, 我匆匆上路。我的脑子嗡嗡的,安眠药的作用还没有消退。我像zombie一样开着车。还好路途熟悉,左转右转15分钟后就到了。看着孩子进了小朋友家的门,我便脚踩云般地往回走。
脑中浮现出我回到家的样子:无力地扑倒在沙发,像个受伤跌落在地的鸟一样陷入孤独和绝望。不, 我不想这样。我调转向另一个方向,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再回头转上Dunkin Donuts的车道。这期间我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分神。进了咖啡店后,我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早餐,选了个窗口坐下。
早餐和咖啡的缓缓下肚让我的神经有所松弛,精神也稍稍振作起来。
为了这晚的好睡,我强撑着白天不打盹。但次日的白天并没有让我好多少,我躺在沙发上心情异样。 石头样的东西沉重地压在心头。 这种压抑持续且无解,真让我觉得了无生趣。就是这样天昏地暗地躺着:没有开始, 更没有未来。。。我陷入了黑暗的泥沼。这泥沼正渐渐地吞没着我。我无力地挣扎着。 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会选择了自行了断自己。 如果能这样睡去,一切恢复平静, 一切烦恼和苦痛不就可以了结了么?
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一向深知人生悲欢离合的必然,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我应该可以面对啊? 我想不通, 我难受。
传来女儿嘤嘤的哭声。女儿先是趴在桌上然后满脸是泪的看着我说, “你刚才说什么啊,你想不开, 啊,你在说什么? ”
啊, 孩子。。。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对女儿说,你陪妈妈出去走走?
我们出来,在外面吃了中饭, 然后去Mall里逛了逛。回到家,我没有立刻进屋,因为门前的花该浇水了。 我手里拿着水管,痴痴地浇着这些无忧无虑的花。花草若有似无的清香味道轻轻地钻入我的鼻孔,进到我的身体,然后安抚般地托起我那颗沉重的心。
老公办完事就迅速地赶了回来。二哥的骨灰撒到奔流不息的河中,那个他曾经最钟爱钓鱼的地方。
这一趟老公非常疲累。半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他已经来回为二哥的事跑了三趟。回来后还要忙着整理文件,晚上倒头便睡。这晚我枕在他的臂弯,嘴里含混不清地泣诉着内心的恐慌和积存已久的悲伤。“老爸呀,二哥呀……” 老公迷迷糊糊地安慰我说,他们都走的很安详。二哥这一辈子过了常人的三生,算没白过。“可他还这么年轻呀。。。”呜。。我终于哭出了声。我多想号啕大哭,把内心的郁闷都倾诉出来,可是我发出来的声音只是像那远远近近的低声的萧,呜咽着。
老爸过世时一直压在心头的悲伤因为二哥的不幸离世终于化为泪水潸然,顺着脸颊流到枕头和他的臂弯。。。
泪水带走了部分的忧郁,也带来我的睡意。老公的鼾声却搅得我心烦意乱,最终他被我无奈地“赶”到了外面
去睡。然而一种无名的恐惧却让我无所适从进而发抖。我出去找他。我那可怜的老公困得倒在我的画室的门
口就睡去了,底下铺的仅仅是一条身上盖的单子。我凑过去跟他挤在一起,这让我有些安慰。两个人放着大床 不睡,挤在画室的门口的木板地上睡觉像俩街头流浪汉。如果让女儿见到,她的爸妈是不是俩神经病?
我的神经定是出了问题。如此般像失了魂一样焦躁不安,无法安眠。为了孩子
和老公,我一再跟自己说坚持,再坚持。 。我知道我恐怕要去看医生了, 否则
难保会发生什么我无法控制的事情。次日晚上我悄声对着已经酣睡的老公
说,“你能明天请假陪我吗,如果我需要?”
早上,当我意识到老公已经离家上班去了时,我有些慌神:“你能抗得住”
我对自己说。 “明天是礼拜五,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害怕,我需要他在家陪我。”
夜里,我依旧在黑暗的泥沼中无望地挣扎着。翻来覆去中我忽然想起这么多天以来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就是服药, 是针对我坐骨神经痛的西药。我迅速地爬起来,来到楼下,摸出那个星期药盒,果然已经停药有好几天了。 这个药我服的是最高剂量。我拿出说明书,找到副作用那栏,灯光下那行字在我眼前冷冷地晃动着:突然停药的副作用是会产生自杀的倾向。对,我是依稀记得的。差点儿置我于死地的是它,真正的元凶在这里。我以最快的速度用水冲着这两粒粉红色的药服了下去。
半个小时过去,我感到了内心的平静。服药到第三天,太阳一点点地在我心中的海平面上浮现,跳跃,最终腾空而起。
我。。。终于从黑暗的泥沼中爬了出来,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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