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今天我以歌祭父

艺萌

伊迪斯·比亚芙的身世和她唱的“玫瑰人生”从未像今天这样让我有流泪的冲动。紧跟着这首曲子后面出现在油管上的是Besame Mucho，此时我不禁潸然泪下。明天是先父五周年忌日。“ 玫瑰人生”和“多多吻我”都是先父生前最爱唱的曲子。

父亲是浪漫的。浪漫了一生。父亲爱唱歌，唱了一辈子。。。父亲走后， 某一个角落安静了下来，我知道。

父亲有付好嗓子，音质堪比Bing Crosby。父亲的英文地道，别人请教他时，他总会说：去唱英文歌吧。

父亲祖辈是民国电影人，从小在上海电影公司长大。他睡房的枕边窗帘掀开就能看到正在放映的电影荧幕。不夸张的说，当时的电影他应该没漏掉一个，不仅如此，进口的外国电影他看了无数遍。16岁参军的他跟随远洋舰前往美国的空军基地，编入美国空军。训练之余， 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就是配有投币点歌机的餐馆。

来美后看到点歌机依然在一些美式餐馆中出现， 父亲口中的那个美国好像并不遥远。可惜，生前我们父女错过了一起在餐馆里点歌的机会。人生总是会有很多错过，这没什么，但是有些错过是会让你心里隐隐作痛的。

比起会弹爱唱的母亲，父亲无疑是个音乐痴。二战结束，离开美国的他用积蓄买了一把昂贵的小提琴宝贝一样地带回了国。然而不幸的是，内战导致他颠沛流离。无奈之下仅以几百块钱的价格便把心爱的小提琴卖给了一个上海的著名小提琴家。对方如获至宝。而这事让他后来回忆起来语气尽是懊悔。

父亲一肚子的好歌老歌。老歌方面，三四十年代的老歌，老上海时期的电影歌曲，民歌，国民政府时期的军歌， 抗战歌曲，再有就是美国二战时期的歌曲。

毛时代，不要说唱外国歌了， 怕是想都不敢想。曾记得我们偶尔会紧紧关闭门窗拉紧窗帘，父亲低声教我这个小毛头唱一些禁歌，那时的我既兴奋又紧张。其中苏联二战歌曲喀秋莎是我学会的第一首苏联歌曲。当然还有那个二战期间的法国歌曲，丽丽玛莲。这些旋律柔美，歌词富有人性和充满画面感的歌曲无疑点亮了我那时灰暗和压抑的心。

尽管父亲是音乐痴，但我不记得他唱过任何样板戏或者任何红歌。幼童的我是唱红歌的主，父亲看我用稚嫩的嗓音站在窗台上唱李铁梅，会跟全家一起笑嘻嘻地给我鼓掌。

今天我将从记忆中搜寻几个他年轻时在美国听过也是最怀念的老歌。

首先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非常爱哼唱的Bing Crosby的White Christmas，Silent Night, You Are My Sunshine, 蒙娜丽莎，Swinging On A Star。。。他熟知很多BingCrosby的歌。其中Don’t Fence Me In 是他唱的最多的一首。是当时最受欢迎的西部牛仔明星Roy Roger 在当时的一部西部片首唱的。我觉得父亲如此喜欢唱是因为此歌表达了他极度渴望自由的心声。

父亲是个生错了地方的人，他本质上非常热爱自由，情感奔放，却被牢狱禁锢了多年，一切几乎被剥夺，仅剩被羞辱和被饿死的权力。一般人也就忍了吧，可他是个见过“人间乐土”的人啊。想来不禁心酸。

好在他后来再次踏上了他的梦想之地，再次重温了他的旧梦。如今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希望他跟他的那些老友们欢聚在那里尽情地歌舞，还有喝不完的朗姆+可口可乐！

Doris Day的Sentimental Journey, perhaps Perhaps Perhaps现在听来依然是那么好听。

Patty Page 的Tennessee Walz， 安德鲁姐妹的Rum and Coca Cola 等等。

If you ever go down Trinidad
They make you feel so very glad
Calypso sing and make up rhyme
Guarantee you one real good fine time

......

说起这首有着调皮词曲的，带着轻松节奏的“朗姆酒和可口可乐”， 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他手舞足蹈的样子， 这是因为每当唱起这类特别欢乐的老歌他仿佛一下子就恢复了青春，美国的老歌舞片情景再现，既歌之又舞之。我敢说父亲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是音符。

父亲跟我提的最多的他最最喜欢的歌者还有FrankSinatra ，他的I will be loving you always,是父亲在印度时部队的驻地疗养院学会的第一首美国歌。他最喜欢的舞者是 Gene Kelly， Fred Astaire, 以及他们的歌舞片。说起电影，父亲更是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As Time Goes By ，是电影“卡萨布兰卡”里山姆唱的，也是父亲的最爱之一。Play it, Sam! 看着英格丽褒曼渴望的眼神谁能不动情，谁可以拒绝的了？山姆边弹边唱，此时鲍曼的眼中逐渐泛出了泪。这段经典镜头感动了一代代的观众。这个电影我们爷俩都分别看了无数遍。

现在每当我重看美国的老歌舞电影，我都会非常陶醉。我会把自己放到那个时代， 在电影里追随着父亲的舞步，跟着他唱啊，不停地旋转。它使我忘却了一切的忧愁和烦恼。

当年他唱着“彩虹之上”时，我就是那个Judy Garland，母亲用漂亮的蓝色绸丝带给我扎起两条中分辫辫，在她的巧手裁剪下我衣着白衫和蓝色背带裙幻化成了绿野仙踪中的桃乐丝。文革刚刚结束那会儿，我们仿佛漂浮在了那彩虹之上，那时的我们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幻想，父亲跳起踢踏舞，或者抱着我妈或者我随着留声机中的音乐翩翩起舞。

我初学吉他时，喜欢自娱自乐地弹一些古老的英美民谣。如果遇到什么Yankee Doodle, Home on the Range, 噢， 苏珊娜，This Land is Your Land, 这类熟悉的老调，哈，父亲一定会热烈地加入进来。父女俩琴瑟和鸣。短暂而快乐的时光。唏嘘！

说起他最爱的音乐家，有Tommy Dorsey，大乐队时代的美国爵士长号手，作曲家，乐队指挥。Jimmy Dorsey，美国爵士乐单簧管演奏家、萨克斯演奏家、作曲家和大乐队领队。Jimmy Dorsey的BesameMucho一出来就造成了巨大轰动。（请看此文最后）还有louis Armstrong, 美国小号手、作曲家、歌手和演员，爵士乐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以及乔治·戈什温，美国最杰出的古典爵士蓝调一体的天才作曲家。等等。

下面是戈什温的Summer Time：

每当想起他的母亲， 我的祖母， 父亲总会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德沃夏克的“母亲教我的歌”。他爱他的母亲。日军轰炸下的重庆，家人逃亡乡下，他的母亲因为缺医少药而不幸离世是他一生的痛，也因此他选择了离家出走，隐瞒年龄去参了军。

母亲教我的歌：

索尔维格之歌也是父亲喜爱的老歌

说起唱军歌，父亲唱军歌的时候会激动得脸发光双眼发亮，手摆动起来像是个指挥。他会自己给自己伴奏，我是指他会用用吹口哨的方式或者用清唱唱出过渡的桥段，甚至可以模仿出不同乐器的特点。父亲实在是生错了地方。但凡他降生在中国以外的地方，他都不会这样被埋没。而且他记性好到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可以把美国海陆空三军的军歌依次唱出来。

父亲晚年两大爱好，喝啤酒和吹萨克斯。喜欢以歌会友。遇到年龄相仿的美国人，他一定会用歌声聊起当年。一起喝啤酒一起唱歌。很多歌， 即使他已经忘记， 但是只要别人开了个头， 他就能想起并接着唱下去。

我的女儿满月时， 他寄来一盘磁带， 里面是他唱的一部分老歌，说是录给外孙女的。女儿当时太小，而这些老歌我从小听的烂熟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后来又经历搬家，修整房屋和院子，照顾家人和抚养小女，忙忙碌碌。直到他去了天堂，我才猛然醒悟，天哪，他留下了一笔多么宝贵的遗产，我却差点给遗忘了。特别叮嘱先生快快转到电脑上去。

明天是他的忌日。女儿早上问我该怎么做纪念时我还没有头绪，写到此，主意已定，对， 明天全家一起来听听父亲的歌吧。

“多多吻我”

写于二月四日

后记：鉴于不同的版本，挑选起来有些费时，我尽量挑的都是些配上了字幕的，方便朋友们。比如，卡萨布兰卡的As Time Goes By我没有把扮演山姆的Dooley Wilson演奏的那段放上，原因是它没有字幕。但是如果可以回看电影镜头，这段对白+音乐不知曾感动过多少人。另外我也是顾及大多数不太了解那个时代音乐的读者，挑选的多是比较亲近大众的。

-----------------------------------------

请看我曾经的另一篇：https://blog.creaders.net/user_blog_diary.php?did=MTk0NjYx

日升日落--送老爸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