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的意外死亡
“爱丽诺……” 邻居格劳瑞亚在电话那头乌鲁乌鲁着。
“你说什么?爱丽诺?”我咚咚咚地下得楼来,先生把话筒递给我,我提高声音问道, 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因为没有特别的事情,我这个邻居不会特别要找我说话。
“爱丽诺……, 她死了。”
“什么?”我一定听错了吧,上帝。
“爱丽诺……, 她的确死了。”
这消息太突然了。 “这一天也是我的生日,真没想到”格劳瑞亚语气有些沮丧地告诉我。
爱丽诺的死太意外了。 她一向看上去好好的,甚至比我们周围的几个老夫人都健康。出出进进, 侍弄花草。还常常去J.F.K. 医院做义工。可怕的是我几天前才和她通过电话啊。老公翻出我们的通话记录,那是上个星期三。根据格劳瑞亚的简单陈述,我大概知道了出事的原委。我跟她最后通话后的第二天她还放了回收桶出来。但接下来的几天回收桶都静静的呆在原地。对面的格劳瑞亚发现了如此不寻常的现象,过去帮着把回收桶放了回去。蹊跷的是,第二天并没有如格老太太预期的那样会收到爱丽诺的电话。爱丽诺是独居,年轻时就离了婚, 后来也没有再婚,无儿无女。这时感觉不对的老太太便前去查看。格劳瑞亚手里有爱丽诺的车库钥匙。因为爱丽诺每年冬天会去佛州度假,因此把家里的一把钥匙放在格老太太那里, 让格老太太关照一下。格老太太比较内向,先生几年前因爱知海默症去世,也是静悄悄的。 后来还是爱丽诺告诉我的。
开了车库门, 看到车子好好的停在里面,没错,爱丽诺在家。格老太太开始不安起来。她喊了几声, 没有回应, 上得楼来,走到她的卧室门口往里张望。 床上没有她。再定睛一看,妈妈呀,格老太倒吸一口冷气,爱丽诺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地上都是血。
半天才缓过神来的格老太太急忙叫她的还跟他住在一起的大儿子打电话给警察。警察赶来后,告诉老太太爱丽诺已死。人很快被抬了出去,救护车停在外面。那天我恰巧不在家。我查了一下当地报纸,讣告栏上很简短,写着是死于四月一日,追思会将于四月七日于……殡仪馆举行。但我心里明白埃莉诺不是死于四月一日, 而应该是三月二十九日的晚上, 就是回收日的当晚。想到爱丽诺是死后的第四天才被发现的,我顿时心里非常难过。
我和老公素装前往殡仪馆。殡仪馆是意大利人的,选择这家我想是因为爱丽诺也是意大利人。 她的佛州的哥哥一家和一些亲戚朋友都来了。很多都有着意大利的面孔。因为爱丽诺的家人无法很快从佛州赶来, 因而爱丽诺被匆匆火化了。我走上前去,清楚地看到了骨灰盒。恍惚地想,怎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变成了灰?
我们俩最后的通话也有点儿鬼使神差。 我们不常通话, 除非有事。她住我斜对面,平时见面打打招呼, 有时天气好, 赶上大家都在房子外面就会走上前去聊聊天。 那天,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她挂个电话,只为了问候一声?也许许久没看到她?她通常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会去佛州度假,在哥哥家附近租房住上一段。这让我非常羡慕。但今年她打破惯例没有去,这让我颇感意外。 问起,她说是房东今年不出租了。
春天暖和起来,我看到格劳瑞亚出来晒晒衣服, 扫扫前院,对面的杰瑞也出来收拾收拾他的船, 跃跃欲试的准备钓鱼去。既然没有去佛州,我却没看到她像大家一样出来晒晒太阳,整整院子,和以往一样与对面的格劳瑞亚站在那里说说话什么的。格劳瑞亚虽然丧了夫, 但儿子和离婚了的女儿都还跟老太太在一起住。忙忙碌碌的我那天终于提醒自己给独居的爱丽诺挂了个电话。电话里, 她鼻音很重,有时还会咳嗽几声。我以为是春季的过敏。她跟我说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使她一直流鼻水,鼻水倒流导致了咳嗽。我不知道她在服什么药物, 也不好问, 就建议让她换个替代药物, 副作用小的。她依然不改自嘲的本性,我们俩还天南地北地嬉笑了一通,让我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事儿。鉴于她说话时不免咳嗽,我让她多休息, 少说点话, 在我们聊了二十分钟后,就挂断了。挂断之前我嘱咐她有事需要一定要叫我或是我先生。
现在我心中挺自责的,我想起挂断前听上去似乎她还很不舍。那时我真应该过去看看她。根据推测那天的不幸是这样发生的:
半夜,爱丽诺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导致鼻水倒流而咳嗽甚至感到窒息便想起身, 但不知为何头晕目眩地跌落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导致昏迷, 然后就再也没能起来。没人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爱丽诺就这样孤独地上了去天堂的路。
爱丽诺在我们这几个退了休的邻居中本来是看上去是最健康的。比起年迈的说话有气无力的格劳瑞亚, 她看上去年轻多了。出进都修饰的很好, 尤其是嘴唇上总是抹着美丽的唇膏。比起我对面的动了两次股骨手术的胖胖的走路弯着腰的凯西,爱丽诺走起路来也是身板直直的。但其实后来听格老太太说爱丽诺罹患肺癌已经多年,最近复发, 靠药物维持着。那几天爱丽诺曾告诉格老太太因为贫血她感觉头重脚轻。罹患癌症的事她只告诉了格老太太,毕竟人家是很多年的邻居了。难怪,这就解释了为何今冬爱丽诺突然没有去佛州度假和半夜栽倒的原因。
爱丽诺是意大利后裔,退休教师,单身, 无子女。准确的说是离婚多年, 但奇怪的是, 她仍旧让我女儿叫她贝尔太太,在卡片上也称作贝尔太太,而我在她屋里却看不到一点儿有关贝尔先生的影子。我想每个人都有她不愿提起的但又不舍的前尘往事。一个人, 自由自在的,做教师的福利又很好,这么多年单身,应该还有不少积蓄。如果她真有身体的不适, 需要人照顾的话,她随时可以去服务设施周全的老人院。但她并没有。她一定还是对自己的身体挺有信心的也很满意自己这样的生活。如果她有一点“未雨绸缪”的意识, 也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哎, 谁能真的预料到自己的明天呢?
在邻居中我家同她算是交集比较多的。
我们刚搬来时的冬天,她就邀请女儿去她的房子里参观她琳琅满目的圣诞装饰和收藏。她收藏的圣诞装饰可以从楼下顺着楼梯两边一直堆到楼上。可以动, 可以摇的, 可以唱的,可以闪的,真是让我们看花了眼。还有她历年收到的学生们送的和做的礼物, 还有礼物后面感人的小故事。
看到女儿学骑小车时, 她送了我们一辆旧的但很好的自行车,说今后小女会用上。我们整修院子后, 还把她多余的一套院子里摆放的桌椅送了我们作为我们未来新的庭院家具的过渡。
女儿每年的圣诞夜当天都会收到她悄悄挂在门上的小礼物。当然每年她也会收到小女去农场采摘回来的水果。现在我家里还摆着她圣诞送我家女儿可以在来春栽种的花种。想到这里, 我的眼泪不禁涌了上来。
追思会上,与她从佛州赶来的哥哥握了手,交给他一封我前一晚匆忙写的悼文。悼文虽然写的匆匆,但确是真情实感。其中我提到她门口的花树, 我曾为此画过一幅小画送给她。 花仍在, 画也在, 而人却不在了……等等。
大家也是纷纷发言,回忆了许多爱丽诺生前的趣事。也让我想起她的诙谐和幽默包括喜欢自嘲的个性。记得起有一次我们在房子外面聊天,她笑着说起她自己,艺萌, 你是遗传你妈妈了, 而我是遗传我爸爸了。 看我没反应过来, 她指指她自己的前胸。我们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想到这里,我竟然又笑起来, 当然是带着泪的。
爱丽诺的幽默一定是家族遗传。我的悼文中提到鉴于爱丽诺曾是个小学老师,我有时会去跟她咨询关于学校的事情,她的哥哥读到这里笑了, 说到, 啊?!去问她, 那你就惨了。全场的人包括我都被他逗笑了。气氛如此轻松, 那里像殡仪馆, 倒像是参加一个聚会,我们和爱丽诺坐在一起像以往一样谈笑风生。我的心里真是又酸又甜。
最后我们默默地前去跟爱丽诺告别。 我抚摸着她的骨灰盒,心里默默地有些责怪地跟她说, 喂, 爱丽诺,你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了?
遗产拍卖的那天, 我也去了,我在她的房里,看到往来穿梭的前来淘宝的人群, 心中不是滋味。我的那副画被她生前特别的立在一张桌上,前面摆放着一朵紫红的玫瑰。我挑了几样她的小工艺品做纪念,也把我这幅送她的画拿了回来。
几天以来我都会在窗前发愣。窗前的山茱萸花像一群群白色的蝴蝶在飞舞着, 望过去,爱丽诺门前的那棵紫色的杜鹃花毫不知情的如往年一样开始怒放。她的房前整洁依旧,茵茵绿草的角落是房屋出售的牌子。爱丽诺生前不喜欢把她草坪弄脏的野猫如今竟然大摇大摆地在上面上走来走去。 莺飞草长时节,鹿儿的一家也从后面的树林来到这里,躺卧在那里沐浴着春光。爱丽诺,愿你的天堂也是这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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