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給大家分享一篇文章,作者在紐約大學讀經濟學,本文是他當年從國內啟程兩個月之後所做出的總結與思考。正如作者所說,人到三十,有着相對豐富的中國背景,理解起美國來比剛出校門的小留學生更加有獨特的體驗。因此,他就把自己這段的感受寫給大家一起分享,其中既有“感悟到了什麼是強大和有質量的教育”的快樂,也有對中國學位熱的定向思考。
從我們項目說起吧!
我們項目,75個人,中國人大概有15個。說來奇怪,我們班上總有那麼幾個男女,特別他比較高傲。說話都不大看人的,骨子裡面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是的啊,這些人可能常常安慰自己,紐約大學啊,經濟學排名前十,經濟學碩士還可以全美頂級牛逼的紐約大學Stern商學院任意選課。知識給人力量,無知也給人力量,而且往往是更大的力量。義和團就是典型吧。
義和團員們在上課時每每都有些優越感。尤其是經濟學的課程,基本上不是數學(理論性)就是統計學(實證性)。中國學生又有強大的計算能力,這些無疑都這些無知的人又一次增添了優越感。當美國學生抓耳撓腮的時候,義和團的余光中總是有那麼點興奮。“這個你都不懂,我大一就學過了。”
但是,隨着課程的進行,義和團員們開始感悟到了什麼是強大和有質量的教育了。
我們這個學期,必修課有三門,數理經濟學、計量經濟學和宏觀經濟學。不過,紐約大學和經濟學有關的老師,最好的在stern商學院,他們給MBA教課。
如果哪一天紐約大學的老師再奪諾貝爾經濟學獎,概率最高的是數學系,其次就是商學院了。(看看數學系的大樓就知道了,在主校區中,數學系是紐約大學最氣派的了,完全蓋過了毗鄰的商學院和同一條街上的法學院。)商學院隨便一個給你上課的教授,就是全美金融的頂級專家。
經濟學科中,次一等的老師就是經濟系給博士和本科上課的老師。說實話,給碩士生上課必修課的老師,相對於這些大牛,都是“non body”的無名之輩了,他們一般都是是美聯儲的專家,或曾經是美聯儲專家。就是這樣一些老師,已經讓我們越來越震驚於美國的教育質量了。
我們數理經濟學的老師,是Hodge,他是芝加哥大學的博士,曾經是惠普和微軟的財務專家。數理經濟學基本上從最基本的線性代數和微積分講起,真正體現了美國教育的“起點低,落點高”的特點。怎麼說呢,中國有一本最好的“抽象代數”(或者叫“近世代數”)教材(抽象代數是代數的前沿和高峰,是大學階段“線性代數”的後續高級課程),是張瑞禾教授1948年在北京大學編的,作者在前沿里是這樣寫的:
“只需要高中代數知識,但是,經過一個學期的訓練和學習,學生可以看懂最前沿的論文。”我們現在學習的數理經濟學差不多就是特點。Hodge老師,每節課內容不多,兩個小時,循循善誘,但是,總是能擊中知識的最要害,然後迅速把你帶到前沿。一節課下來,你會“噢”的一聲,原來是這樣的啊。比如,線性代數最基本的克萊姆法則、可逆性,在國內算了那麼多題目,才知道,原來這些簡單的規則你可以分析經濟中的各種模型,自己馬上能夠理解,那麼多複雜的前沿論文,原來是建立在這麼簡單的基礎上的。上周學了無窮級數,在國內,看到了級數的沒有不頭疼的。Hodge老師,簡單講了一下,這個公式是怎麼來的,到了,這裡我心裡“噢”了一下。因為,在國內,我們就知道死記硬背大堆的級數公式,然後解各種生僻的題目,現在一下子理解了這個級數到底要講什麼了。接下來,Hodge老師用這個公式分析了如何用級數這個工具分析各種金融定價模型。
說到這裡,我恍然大悟啊。我考cfa一級的時候,就是死記硬背了一把公式,原來公式是這樣來的,是這個意義啊。可以說,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脈。六周下來,那些在國內看起來高不可攀的問題,你不僅理解了,而且很快就會運用了。比如,行列式的微分等等。
記得計量經濟學第一節課的時候,我們的麥卡錫老太太用手勢比喻了一下,“你們很多人只學習了初級的統計學,但是,我們卻要用兩個學期時間把你們帶到計量經濟學的前沿,所以,我們要…..”。他做了一個手勢,從黑板的一頭走到了另一頭,手的高度越來越高,最後超過了她的頭頂。“所以,我們要在漸漸的學習中,把你們帶到這個高度。”
是的啊,國內的教學就是欠缺了這樣一個過程。或者說,國內的老師缺乏對於教學內容本身的把握。舉個例子,我在北大旁聽過平新喬老師的“中級微觀經濟學”。可以說,平新喬老師的中級微觀已經是國外“高級微觀初步”的內容了。結果怎麼樣呢?上課的時候,大家就是一個字,“難!”教學效果呢?好在北大是最優秀的頭腦,一大推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各地的高考狀元,所以,總有那麼20%的人,是可以趕得上的。但是,其他的80%呢?還有,即使對於這20%的天才,這是一個正確的引導嗎?對於那些天生發育特別良好的孩子,沒有學會走就學跑,即使他們真的能跑起來,就真的能夠一直跑下去?來到了美國,最大的感受就是中國人計算能力好,但是基本概念不清晰。在數學上如此,在經濟學上也是如此。以我們的計量經濟學為例,國內很多本科生初級計量經濟學裡面已經講到了時間序列分析,Panel數據分析。而且,統計軟件也都用上了。點擊幾下鼠標,你似乎就掌握了前沿的計量經濟學知識了。直到我們聽了助教丹尼爾(拉丁美洲來的)的課程,連義和團小將們都承認自己在國內學的一團混亂。
第一節助教的課程,他上來講了最基本的線性代數。底下的義和團小將不停的以大聲聊天來進行抗議,“太簡單了,我大一就學過了。”但是,十分鐘過後,全班靜默了。因為他要用這個最基本的知識來引導你到一個前沿的內容,就是矩陣的最優化問題,這是高級計量經濟學的基礎。
助教課程主要講stata的運用。其實,點擊幾下鼠標我也會的,中國很多好的學校,如北大,本科生也要求學習stata。但是,丹尼爾不是告訴你點擊就完事了。先描述一下變量吧,統計結果出來了。但是,電腦是怎麼算的呢?計算的意義是什麼呢?電腦計算了出了一個區間檢驗的結果,他隨口問,“這個標準誤差se怎麼算的?”底下出現了鬨笑,有人回答了。“Really?”他反問道,然後在黑板上證明了一下,這個標準差se的計算公式。
上周,丹尼爾給我們講嵌套模型的檢驗。不是幾個按鍵就結束了。他是在黑板上詳細證明了公式,然後分析了電腦固化模型的缺陷,並且自己當場編寫了一個計算程序。幾秒以後,他的結果出來的,計算的精度比電腦的固化程序更好。“噢!!!!!”我們的思維就是這樣被開拓的。通過助教課程上的訓練,我們很自然的學會了分析電腦模型。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就知道點擊鼠標。這幾天做作業的時候,我就習慣性的自己編寫一些語句。對於電腦計算的結果,我總是從原理上想一下。
幾周下來,義和團的小團員們,也都服服帖帖了。
宏觀的助教也是那麼給力。基本概念的清晰啊,拿捏的程度啊。不得不心生佩服。我們宏觀老師編寫了一本自己的講義,基本上是在Romer那本的基礎上,做了大幅度的改進。他們有一個基本理念,就是把宏觀經濟學像微觀經濟學那樣建立一個嚴明的體系。
所以,他們這個講義,內容極其嚴明。每次課程下來,我都有不同德感慨,通過訓練思維又上升到了一個程度。但是,助教stela(要麼是拉丁美洲人,要麼是意大利人)比老師更牛,他總是能把老師課上講的東西,用半個小時講清楚,而且更加清楚。原來對我們而言,高不可攀的高級經濟學內容,我們發現也不過如此。 看到我們這兩個給力的助教。我們真的是越來越佩服他們。感慨啊,美國的博士教育就是牛逼啊。
我想起了,自己在北大學習。說來真的很悲慘。
作為核心課程的計量經濟學,老師是南加州大學畢業的,爛啊,差啊。什麼都沒有講清楚。課講得好,是作為好老師的必要非充分條件。一個老師,連自己專業領域內的課程都講不清楚(不是表達能力不好),能是有水平的嗎?是他畢業的院校差嗎?南加州大學也是美國經濟學前30的啊,換言之也是世界經濟學排名前30的啊。差嗎?
那西北大學總是夠牛逼了吧,前十前五的學校了吧。北大給我們教授微觀經濟學的,是西北大學畢業的博士,而且是西北大學凱洛格商學院的博士。考,竟然就是講不清楚。
為什麼都是美國牛校的博士,差別能這麼大呢?
我們這兩個助教,還都是美國的外國人,口音極其嚴重。但是,我們聽起來還是這麼舒服。我終於理解了,唯一的一個解釋是:美國的博士教育,只是很小概率上有次品,但是,不幸的是,次品都回到了中國。所以,中國不乏從美國名校畢業回國的博士,但是,他們極少有能夠做出和他們的美國博士同學們類似的成就。注意了,是和他們美國同學類似的成就。
上周一,宏觀老師給每個人郵箱裡面發了一個郵件,說自己下課有事要走,不能回答問題了,十分抱歉。可以在他的專門答疑時間或者另外約時間回答我們的問題。這就是美國的教育吧,孔爺爺曾經講過“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套用一下來形容美國的教育:師師生生。
老師和學生的基本關係是一種職業倫理,老師必須要回答學生問題,這是義務。在中國,只有極好的老師才有耐性回答你那麼幾次的問題吧。
我遇到一個在國內讀過博士的中國人,他現在紐約大學法學院讀LLM。他和我有相同的感受,他給了一個特別齷齪但是貼切的話來形容國內的師生關係:導師叫你幹活的時候,他是你親爹(父父子子嘛);
你叫導師幫忙的時候,他是你仇人。所以,在美國,既然師生名分已定——師師生生,授業解惑就是老師的基本責任了。你上課的時候,任何時候你都可以舉手提問(我目前有了自由,但是,還不習慣享受)。“沒有傻逼的問題,只有傻逼的回答。”
我們這學期特意選了一個討論課程。沃夫老師是專門研究美國收入分配製度的,他在列舉美國人經濟條件惡化時,用了欠債占資產的比例。結果顯示,美國人近年來負債率極大提高。立刻一個美女反駁,這個不能成立!(注意,用詞很直接)。為啥呢?因為,近十年來,美聯儲大量降息,貸款政策特別寬鬆。美國人民享受了到了大量的低息貸款的好處,這說明美國家庭流動性極大增加。
沃夫老爺爺是哈佛的本科,耶魯的經濟學博士,是那種典型的美國優秀白人,從小到大的優等生。深刻,冷幽默,但是,特別枯燥。沃夫老爺爺一下子愣住了。幾個回合下來,最後老爺爺不得不承認,我們都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也許老爺爺我確實結論下得有點倉促了,你要是反駁我,你學期論文就可以寫這個,給你女娃一個特權,不用寫指定的東西了。
“Any
questions?”幾乎是每個老師口頭禪。這就是師師生生,這就是基本的職業倫理。再看看我們的作業吧。每一個題目,老師都是經過精心思考出來的,其目標都是圍繞上課的核心概念和方法的。尤其是我們剛剛提交的宏觀作業題目。兩個大題目,每個題目十個問題,逐步深入,每個題目都是對思維的一種訓練。兩個題目下來,開學這幾周基本方法,比如迭代、跨期選擇、歐拉公式等等,全部浸透在這個裡面了。
做完作業,這四個章節的內容你也瞭然於心了。相反,在政法大學我們沒有作業,老師也布置不了作業,因為他們自己沒有思考過。 在北大經濟學,我做過類似的大作業,但是,可以用不着邊際來形容了。缺乏這種對於教學過程的把握或者拿捏,純屬一種應付。
所以,阿育那天和我說,美國的作業真的是“給力”。作業給力是因為老師給力啊,老師給力是因為他有正確的職業倫理啊。 也許是因為中國的教授們水平太低,他也只能把自己懂的不懂的全部和盤托出。所以,本科生學的很難——接近研究生內容,研究生學的很簡單——接近本科內容,博士生根本不學習。教授者對於學習內容本身缺乏應有的把握。
我的學友賈鶯同學,當年在我的建議下,選了統計學作為自己的第二學位。按道理說,什麼難的內容她都學過了。但是,前幾天,突然興奮地給我打電話。“收穫太大了。在一個綜合排名80開外的學校,沒想到有這麼大的收穫。我自己的統計學學的就是狗屁。”
賈鶯同學,在UTD學了公共政策博士,數學難度接近一半的政治學。所以,要求是很低的。作為定量方法論,他們要學習兩個學期的統計學。原本對她來說,這些統計學的內容,都是小菜了。但是,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基本概念那麼不清晰。在這個之上的所謂高精尖,也就是純屬扯淡了。難怪北大的朱家祥(我很佩服的老師,美國經濟學博士,但是,不屬於小概率次品,是屬於典型成功產品)老師說,國內的經濟學論文,很少有幾個計量和統計用的是對的。
我們紐約大學的本科生可以直接讀碩士,無需GRE成績。通過和他們交流,我才越來越能體會到,循序漸進,低起點高落點了。紐約大學的經濟學本科生,要首先學習6個學分的統計學,才能學習4個學分的計量經濟學。大部分學生到此為止了,
因為核心內容你已經掌握了。但是,這絕不是說,人家計量就比你差了,後面你可以選時間序列4學分。如果你還想學習,還有計量經濟學討論課程4學分。你還是不滿足,可以再學習高級計量經濟學4學分。這樣,你最後學下來,已經完全達到了美國博士生要求的水平了。所以,紐約大學的優秀本科生完全不需要來讀我們這個碩士了,申請博士也不是那麼必要,除非他非要以後從教。
相反,中國呢?本科生拔苗助長,研究生無所適從,博士生整天扯淡。本科沒有打牢基礎要用研究生彌補,研究生意猶未盡要用博士生來彌補。補到最後,也沒有補出一個什麼結果來。美國就是這樣,有效分層級,針對不同對象和需要。美國畢業的本科生,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自己要選的課程,然後直接工作去。優秀本科生,要想搞研究的,去讀研究生院的博士(phd)去。要想成為專業人士,就去醫學院讀四年拿一個醫學博士Medicine
Doctor ,或者去法院讀三年拿一個法學博士Juris Doctor。
那些本科畢業直接工作的本科生,幾年下來積攢了足夠的經驗,就來讀MBA吧。層次一目了然。美國的教育在培養人。每一個層次有着自己明確的目標,而且有着充足的條件來實現這個目標。教育培養人,好比培養植物。一顆植物要茁壯成長,需要進行的養護。但是,在中國,你沒有花房,也沒有呵護。你只能在冬天的太陽底下,靠着老天吸取一下溫暖。結果怎麼樣,只有天知道。
許多年後,假如有人問我,當年你為社會做過的貢獻是什麼?我會說:我轉發、傳播了很多充滿人性、良知、散發着正義光芒的文字,我拒絕了與邪惡同污合流。 ——柴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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