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璐璐
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一部分农村女孩早早出嫁,还有一部分走出乡村希望在城市里寻求改变生活之路。齐美霞、齐丽霞姐妹是这亿万中国打工女性中的两个普通人,她们看似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但都活出了另一种可能。
2012年春节,四年没回过老家的丽霞(右)和姐姐美霞(左)在村里的田地里相视而笑。 齐美霞和齐丽霞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出生在河南兰考县的一个普通乡村,长大后姐妹俩开启了不同的人生。 姐姐美霞留在家乡安稳度日,后来结婚生子,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而妹妹丽霞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打拼,亲身经历了一个打工者的酸甜苦辣,从一名志愿者开始踏入公益行业。 2012年2月,河南兰考乡村,美霞和班上的学生。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乡村学校的学生们因受打工潮的影响,一部分成了留守儿童,一部分成了流动儿童,一部分到私立学校住宿就读,美霞所在学校的生源越来越少。 2012年2月,河南兰考乡村,为了给孩子们开门,美霞总是第一个到达村里的小学。 同时学校还面临着“教师队伍老龄化严重”、“专业教师十分短缺,教师编制不足”等问题。一名乡村教师往往身兼几职,工作任务十分繁重。这些都让美霞逐渐对乡村的教育工作失去了热情。 2012年2月,河南兰考乡村,美霞的儿子。 2013年,美霞上高一的儿子突然表示不想继续读书,不管怎么和儿子沟通都无济于事。 这件事对美霞无异于晴天霹雳,无论作为母亲还是作为一个老师,她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深深挫败。 此时的美霞正承受着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美霞失去了工作激情看不到希望,读高中的儿子又突然不想读书。 2012年8月,美霞和妹妹丽霞。 双重压力之下,美霞决定带着儿子去北京。到北京后,美霞把儿子送进一家公益机构学习电脑维修,她不希望未满18岁的儿子过早进入社会打工。她自己则到妹妹工作的木兰公益机构做志愿者。 2013年7月,美霞在繁星戏剧村小剧场演出的间隙,看着其他女工的表演,想到自己,不禁眼含热泪。 2013年7月,美霞参与了“木兰”的一个独白剧表演,这是她第一次演出。 站在舞台上,美霞说:“我已经没有梦想了!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我被生活工作家庭责任义务重重包裹,渐渐地遗失了自己的梦想。夜深人静时,我一次一次地追问自己:我还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梦想吗?我还有勇气追寻自己的梦想吗?这样苦闷的日子我还要熬多久?不,我要抓住年轻的尾巴,我不想在只为别人而活。我想在以后的岁月里,为自己精彩的活一把!” 这也是美霞平生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2015年,美霞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骑电动车前往学校,每天往返有40公里的路程。
一场小小的演出,让美霞陷入对乡村教育和自身困境的思考,逐渐认识到行动的力量。 在北京待了半年后,美霞和儿子回到老家。儿子选择复读,参加来年高考,美霞辞去了原来学校的工作,选择去县里最偏远的一所小学教书。 2017年2月,河南兰考,美霞和当地的学生。 这是一所学生不超过一百人的小学。教师只有9人,仅能开办语文、数学、外语等主要课程。 这里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2016年县里教育局派来三位年轻的特岗教师,结果第二天就走了俩,说“太远了,和想像的差距太大”。 2017年2月,河南兰考,美霞正在准备给学生们上网络课堂。 美霞想把网络课堂带到学校,却没有经费和电脑。在妹妹丽霞的帮助下,美霞从北京收集了几台二手电脑,手拿肩扛地带回学校。 通过网络课堂,学校的孩子上了从来没有上过的音乐课,美术课,听到了既有趣、发音又纯正的英语课。一系列的课程给这所乡村小学带去了生机和活力,但每年将近六千的光纤费用依然是这所学校的一个难题。 2016年7月,美霞来北京参加乡村微型学校发展研讨会。 美霞认为乡村教育的根本问题是教师对自己不自信、没有全心全意地对待工作。如果每一所小学的老师有激情、有情怀,就能改变乡村教育的现状。 2012年8月,丽霞(右二)和木兰社区服务中心的主创人员合影。 比起姐姐在老家的安稳度日,妹妹丽霞的身上明显有更多的“不安分”因子。 大学毕业后,丽霞选择去深圳闯荡。2004年,丽霞在深圳街头第一次接触到公益机构,这让每天在生产线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她产生了投身于公益的想法。 2013年1月,丽霞(左三)正在打工春晚的后台讨论排练。 2009年11月,丽霞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自掏腰包在北京东三旗村租下了一个不到40平米的空间,成立了“木兰社区活动中心”,为在北京生活、工作的外来打工女性提供服务和帮助。 2010年机构正式注册工商,2016年4月民办非营利机构注册成功,从此丽霞成了北京城中村里的草根NGO负责人。 2012年4月,北京东沙各庄村一个木门加工厂正在干活的红佳。 成立后不久,木兰社区活动中心很快成了附近打工女性的心灵港湾。经常来参加活动的红佳就是其中的一员,她因为家暴而离婚,选择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红佳曾经在日记中这样写道:“2006年我带着小儿子来到北京,最开始在建筑队干活时,给人搬砖,手磨得都是血。盖房顶,四五块砖同时往上扔,让我接住我就得接住,100斤的水泥袋我一袋袋的背。做过铁门,大铁门得有多沉啊,男人扛门,我也扛门。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为了孩子,为了生活,为了自己,我能不好好干活吗?如果我没有出来,我可能现在还要半夜起来上山放羊,随时忍受他的打骂。” 2016年1月,木兰的文艺队正在打工春晚的后台排练。 丽霞还召集周围的打工姐妹一起组成了木兰文艺队,并陆续创作了很多首原创歌曲《不完美的妈妈》、《木兰花开》、《我是女人》、《我要大声唱》。每年的打工春晚都会出现木兰文艺队的身影,只要有机会木兰文艺队都会出去演出。 2015年6月,东沙各庄村口,这是靠近北六环的一个城中村,由于地理位置和价格的优势成了打工者的聚集地。 打工女性们在这里抱团取暖相互安慰,互相激励。她们见证了这个公益机构的成长过程,但每年不断涨价的房租是压在丽霞身上最重的负担。 起初机构的每个人每月只有微薄的生活补贴,丽霞将个人积蓄投在了机构的运营和发展上,四个人的吃住都在机构,大家一天三顿都是馒头,后依靠朋友的帮衬、爱心企业的捐助,她才坚持了下来。 2013年3月,北京东沙各庄村木兰二手义卖店的建立是为了满足广大的打工人群需求。 丽霞在机构成立8周年时曾写到:“我们都做不了传统意义上的光荣而伟大的母亲。我们在家乡,无力给孩子好的物质条件,我们带她们来到城市,寻找生活的一点希望,却无法给她们正规的教育。我们只能够抱团取暖,互相鼓励,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我们走到一起聚起小小的力量,我们生活中虽然充满了艰辛,却依然歌唱。我和我的伙伴们,一次次的在搬迁中重新开始工作,一次次在流动中寻找和大家一起前行的机会和可能,有时候会走一步退两步,有时候会从头再来。在这样的流动的状态中在这样的窘迫的环境中,我们就是这样的活着。” 2019年6月,云南昆明,旅行途中美霞和儿女吃一碗米线。这是母女俩一次真正意义的旅行。 丽霞的女儿瑞卿就是众多流动状态中儿童的缩影,生活在典型的城中村,在打工子弟学校上学,但瑞卿依然喜欢北京。 她跟丽霞说:“妈妈,这是我在小的时候做得最正确最好的一个决定,跟你一起来北京,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2019年6月,云南昆明,瑞卿为妈妈拍下的照片。 2018年瑞卿获得UWC两年全额奖学金,今年又考取了美国St.Olaf全额奖学金。 2019年6月云南昆明,在毕业旅行快结束的途中瑞卿为妈妈拍了这张照片。9月瑞卿踏上了美国的土地开始了大学生活。 2017年2月,为交房租发愁的丽霞。 女儿出国留学,生活逐渐好转。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充满了无奈、艰辛,泪水,当然也有很多欣慰的点点滴滴。 回首这些年丽霞说:“最欣慰的是我们依然活着,不能做大,就做力所能及的,不能改变社会,就改变自身。也许,我们这样一个由流动女性组成的“木兰”组织,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不论处于什么状态,活着就自有其价值和意义所在。” 2016年4月,美霞和丽霞在北京的一个饭馆。 美霞和丽霞这对乡村姐妹并不符合以往对乡村女性的定义。在追逐财富为第一原则的现实生活中,她们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并不富有,却要追求精神独立和自我成长,这是女人们自我觉醒、学习、改变的成长故事。在追求精神和心灵独立自由的道路上,她们走了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荆棘之路。她们的亲身经历展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2015年8月,美霞和丽霞在北京顺义路边拍了艺术照。 她们是中国众多乡村女性命运的一个浓缩。美霞和丽霞出身农村,属于人生可能性并不太多的起点。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一部分女孩早早出嫁,一部分女孩走出乡村希望在城市里寻求改变生活之路。回不去的乡村和融不进的城市又成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们所面临的问题和困惑具有当代社会的普遍性和代表性。 中国有亿万乡村打工女性群体,她们几乎失声,没有人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她们的愿望是什么?她们才是最需要被关注的大多数。她们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也需要被更多的人看到她们生活真实的样子。 备注:廖璐璐申报的项目《姐妹2011-2021》在第七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终评会第二轮评选中,总得分排名第一,成为本届“侯奖”的获奖者之一。以上内容由主办方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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