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報道稱,中國全國運動會15日晚間在西安開幕,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及其夫人彭麗媛在現場參加了開幕式。原本平平無奇的一場體育賽事,卻因一首紅歌而引發軒然大波。中國陝西籍演員閆妮及張嘉譯在現場唱了一首《社會主義好》,其中更有“帝國主義夾着尾巴逃跑了”等歌詞。兩位藝人的“過度表演”令網友們感到窒息的文革年代又回來了。 《社會主義好》是上世紀家喻戶曉的一首紅歌,是1957年為“慶祝反右勝利”而作,其中有歌詞說:“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着尾巴逃跑了”,歌曲唱了幾個月後,毛澤東發動了大躍進,導致幾千萬人餓死的大悲劇。
呵呵, 對此,我只能說那共產國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胡發云:紅歌、社會動員與控制的秘密武器(上)
1. 從2016人民大會堂“52紅歌會”說起 先賢說過,歷史不會重複,但總會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2016年5月16日,是毛澤東修改審定的綱領性文件《516通知》出台五十周年,當年的這一聲號角,標誌着十年文革正式拉開序幕。 2016年5月2日,也就是文革五十周年前兩個星期,北京人民大會堂上演了一台名為《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大型歌舞晚會。幾乎在晚會結束的第一時間,各種自媒體上立即有了強烈反應,批判的,擁護的,歡欣鼓舞的,憂心忡忡的,冷眼靜觀的,熱淚盈眶的……平日裡還算祥和的各個群、各個圈、各個博,立時刀光劍影了,一時間不知道搗翻了多少友誼的小船。 半個多世紀前的那場文革,似乎一瞬間進入預熱階段。一直以來對文革評價處於對立狀態的人們,更是表現出南轅北轍的立場,又一場社會撕裂似乎即將開始——如果這台晚會繼續發酵並延燒全國的話。 紅歌會演出的三天之後,中共元老馬文瑞的女兒馬曉力給中央辦公廳主任栗戰書寫了一封公開信: X主任:向你反映一個引起各界嚴重關注的重要事件:5月2日在人民大會堂以中宣部名義搞的惠民工程儀式及演出,是一個有預謀有組織有計劃的違反黨的政治紀律的事件。完全是一場文革文化再現!他們以這種形式紀念文革發動50周年,完全不顧黨的政治紀律,完全違背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精神!我們要引起高度警覺!警惕文革復辟和回潮,警惕文革極左思潮再次興風作浪。並要嚴格追究5月2日演出的主辦單位和幕後策劃單位和上級領導單位的違反黨的政治紀律,與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決議唱反調的惡劣行為!此事請你們迅速嚴查!一定追究到底!務必給相應責任人以紀律處分,以正視聽!以嚴明黨紀黨法黨規!黨在意識形態領域如此放縱、如此麻痹!如此任其極左思潮、文革遺風瘋狂肆虐。這是黨的《決議》和黨的政治紀律絕不允許的。其演出內容中充斥文革鏡頭,大有文革再現之感,其中竟然出現干擾黨的外交路線的巨幅橫標作大背景。這必將影響到國內外對我國未來走勢的判斷,也勢必對黨心、民心產生極大影響和誤導!這是一起嚴重開歷史倒車的惡劣事件!比薄熙來在重慶搞的唱紅黑打更有過之!這究竟是誰允許的?必須追究!必須向全黨全國人民承認錯誤和作出認真檢查!必須及早肅清其不良影響,以免給黨帶來惡劣的政治影響和造成不良後果!——馬曉力 馬曉力這封公開信,立即遭到毛派、“左派”、文革派和主流派的猛烈回擊,批判、謾罵、人身攻擊,直至重翻個人文革老賬,來勢洶洶。另一個紅二代熊蕾,通過微信發言說:這台晚會因為馬曉力的憤怒上書中辦批判譴責而被傳的沸沸揚揚。令她憤慨的原因之一是節目單中有《大海航行靠舵手》這樣列為禁曲的“文革歌曲”。我沒看過這晚會,也並不以為《大海》是多麼偉大的歌曲。可我就不明白了:這首創作於1964年的歌曲,怎麼就成了“文革”歌曲,哪個部門什麼時候把它列為禁曲了?據說二戰期間德國納粹向戰俘及猶太囚犯施暴時,還一直播放貝多芬的交響樂。你能因此將貝多芬的交響樂列為“法西斯音樂”而禁止?文革可怕,難道欺壓工農大眾的資本不可怕?難道一再打壓中國和中華民族崛起的國際資本不可怕?難道為這種資本張目、為其帶路的漢奸公知不可惡?《大海航行靠舵手》從來沒有被列為禁歌,主張言論自由卻不容一首歌的傳唱,還有比這更虛偽的嗎?連一首歌一台晚會都不容者,與他們反對的文革及文革思維並無區別。 為澄清事實,馬曉力發了一封給熊蕾的公開信: 凡經歷過文革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大海航行靠舵手”最初1964年創作,但定名定調後真正成為大喇叭里無日不休整天鼓譟的正是文革。特別是林彪為吹捧毛專門題詞“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後,這首歌更加大唱特唱,成為文化大革命最明顯最具代表的標誌性的歌曲,還成為忠字舞的主旋律,與早請示晚匯報交織在一起,為煽動個人崇拜和天下大亂起了推波助瀾的配合作用。這首歌經不起摧敲,其中歌詞關於執政黨、主義(思想)、領袖、人民群眾關系所表達的意思違反黨的指導思想一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顛倒黨和人民群眾的關係,把人民群眾比做魚,黨比做水,這不是正相反嗎?特別是所謂’幹革命’是專指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不是新民主主義的革命,其所謂‘毛澤東思想’文革時期不是全黨集體智慧結晶的系統的毛澤東思想完整體系,其中必然包含有毛澤東晚年的錯誤理論、左的思想。是為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決議所徹底否定的內容……(後略) 馬曉力的文章,是一種站在黨內改革派的立場上,以黨的利益為出發點,以黨的文件作為圭臬的聲音。指出《大海航行靠舵手》與文革的深切聯繫。熊蕾的反擊,強調了《大海航行靠舵手》這首歌不是寫於文革時期。這裡就提出了一個問題,紅歌與紅色革命——當然也包括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究竟是怎樣一種關係。 這篇文章,就是想從這個角度切入,說說我的一些看法。 2. 1964年人民大會堂的另一台紅歌會 經歷過文革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52紅歌會”直接就把文革的重要視聽元素、語言元素搬上了舞台。它的核心LOGO都是文革的——大海,紅日,葵花向陽,領袖像,放光芒,紅帽徽,紅領章,下面一片紅海洋;標誌着文革階段性勝利、林彪作為接班人寫進黨章的“九大”核心口號“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顯示中國成為世界革命的中心,毛澤東成為全世界人民領袖的戰略性文件“五二零聲明”(全稱為《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一類圖文製成了重要場景。“手握語錄貼心口,金色像章胸前戴”的極端個人崇拜儀式上了天幕,貫穿文革十年每日必唱每天必播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成為序曲,其中兩句歌詞“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曾被林彪書寫成向毛澤東表忠心的條幅,是文革LOGO的標配之一…… 近些年來,一直有人在叫狼來了,這次給很多人的感覺狼真的來了——它沒有任何喬裝打扮地來了,它直接按着文革的老模樣來了。如果說稍有新意,就是又加入了新領袖的歌曲和形象,還有那首晚會冠名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那幾乎是彭麗媛藝術標識……這一切,不需要任何政治敏感,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場晚會大有用意。 由這場晚會聯想到文革,從文革出發批評這場晚會或擁護這場晚會,多少有些簡單化,因為這一類的紅歌,數十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小到廠礦公司機關學校,大到各級政府直至中央機關……只要上網查一查,鋪天蓋地渙漫全國。薄熙來倒台前兩年,他還親自率領重慶千人紅歌團進京匯演。多年來,各類紅歌網站一直熱鬧非凡,到了今天更加紅火。所以,拿文革說紅歌,實在是打錯了關節。因為文革不是一座天外墜落的飛來石,它只是整個紅色革命綿綿不絕山脈中的一座奇峰,它也不是兀然湧現的一潭惡水,它只是紅色革命源遠流長水系中一段湍急的險灘。簡言之,文革只是近一個世紀以來中國革命運動有機的一部分。直至今天,這個運動依然還按照它自身的規律與慣性在運行。因此,追究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創作於什麼時間是沒有意義的,比如文革中另一首歌《東方紅》,它誕生於四十年代,是文革中的法定開始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則是結束曲,它們天衣無縫地互相配合了整整十年。《東方紅》也沒有任何文革的字樣,但它卻宣揚着文革的核心意識形態,那就是極端的領袖崇拜。 在此,我要提到另一台晚會——那就是1964年10月2日,也是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推出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 如果說,2016年的52紅歌會《在希望的田野上》與文革美學的各項元素高度相似的話,那麼可以說,文革美學是直接來源於1964年的那台《東方紅》。於是,《東方紅》和《在希望的田野上》經由文革這個中介,完成了兩個三十年的無縫對接,也揭示前後兩個三十年為什麼不能互相否定的歷史邏輯。 我們看看1964年那台晚會的節目單: 01.東方紅 02.北方吹來十月的風 03.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之歌 04.農友歌 05.工農兵聯合起來 06.就義歌 07.秋收起義歌 08.雙雙草鞋送紅軍 09.西江月·井岡山 10.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11.八月桂花遍地開 12.紅軍戰士想念毛澤東 13.遵義城頭霞光閃 14.飛越大渡河 15.情深誼長 16.過雪山草地 17.會師歌 18.七律·長征 19.松花江上 20.抗日軍政大學校歌 21.到敵人後方去 22.游擊隊歌 23.邊區十唱 24.南泥灣 25.保衛黃河 26.坐牢算什麼 27.團結就是力量 28.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 29.解放區的天 30.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31.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32.讚歌 33.毛主席祝您萬壽無疆 34.歌唱祖國 35.全體合唱國際歌 1964年,中國尚未完全走出三年大饑荒的陰影,全國大部分人依然半餓着肚子,以國務院總理周恩來為總策劃、總導演,一批黨政軍高級官員組成領導小組,一批頂級藝術家組成創作編導班子和三千多各個劇團徵調的優秀演員及大量後台工作人員……這樣規模浩大的演出,當年在全世界來說,恐怕也是空前絕後的。 在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之前的數年,已經有許多類似的紅歌晚會,如1961年的9場16景46首歌的大型晚會《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1964年5月上海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在毛澤東的旗幟下高歌猛進》已經形成了這類歌舞,表演,朗誦雜糅起來的基本藝術形式,這幾台晚會的節目也有着很多重合。在此之前的一些中小型歌舞節目,如《十送紅軍》《大刀進行曲》、《飛奪瀘定橋》也為《東方紅》提供了大量的成品節目或藝術參考。 經過《東方紅》的匯總、加工、整合,完成了延安以來準備了二十多年的極權主義藝術的一個美學模型。可以說,它為兩年之後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社會實踐提供了完整的精神、情感、語言、行為和文化哲學的藍圖。上面35首經典紅歌中,有很大一部分,直接成為文革不同階段的主題歌。第32《讚歌》,第33《毛主席祝您萬壽無疆》是文革初期向領袖表達忠誠與熱愛的代表作,並由此帶出了一批各種風格樣式的頌聖歌曲,原來為封建帝王專用的“萬壽無疆”一詞,登堂入室,正式成為了大眾的日常用語,唱響神州大地山山水水,寫在城鎮鄉村的每一棟樓房每一片牆頭。第18《七律·長征》是紅衛兵和革命師生大串聯的進行曲,“紅軍不怕遠征難”的字樣繡在他們的書包、茶缸,和長征隊的旗幟上,這支歌伴隨他們踏遍萬水千山走向北京,走向韶山、井岡山、延安……第4《農友歌》在一月風暴中,成為奪權的戰歌:“霹靂一聲震哪乾坤哪,打倒土豪和劣紳哪往日窮人矮三寸哪,如今是頂天立地的人哪——天下的農友要啊翻身啊!自己當家作主人哪!一切權力歸農會啊,共產黨是我們引路的人啊……”“一切權力歸農會”,成為文革奪權中使用得最多的一句話。第9《西江月·井岡山》則是武鬥時期的英雄壯歌:“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第12《紅軍戰士想念毛澤東》,是運動遭遇挫折時的悲歌:“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迷路時想你有方向黑夜裡想你照路程……”這首歌曾經唱出了多少人心中的淒風苦雨?被抓捕被毒打時唱《坐牢算什麼》、《就義歌》,到了自己一派掌權的地盤上,唱《解放區的天》,靜坐絕食唱《團結就是力量》,攻占了對立派的地盤唱《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遭受挫折的時候唱《過雪山草地》:“雪皚皚,野茫茫,高原寒,炊斷糧。紅軍都是鋼鐵漢,千錘百鍊不怕難。雪山低頭迎遠客,草毯泥氈紮營盤。風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飢志越堅,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於天……”當然,唱得最多的,還是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敬祝您老人家萬壽無疆,還有那首與每個新的一天一起到來的《東方紅》。赤衛隊的袖標化作紅衛兵的袖章,兒童團的紅纓槍變作武鬥隊的鐵矛,至於給牛鬼蛇神走資派戴高帽,插草標遊街示眾,則是當年土豪劣紳們早已領教過的……《東方紅》幾乎是一本文革的音像教科書。 3. 紅色文藝集結號,從延安出發 1964年的《東方紅》,來源於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延安整風以後二十多年的紅色意識形態藝術的歷史準備,讓我們回到延安,便可以看見近一個世紀以來中國革命的文脈。 中國曾有過悠久的歌唱藝術史。我們現在讀到的《詩經》就是先秦時期古人的歌,其中絕大部分篇章都是可以唱的。《風》、《雅》、《頌》三編之中,尤以歌唱男女情愛,農耕徭役,漁獵採擷等日常生活個人情懷為主的《風》為上品,篇目也占去多半。這樣的民間歌唱傳統,一直到宋依然興盛,所謂“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是也。到了有清一代,幾朝異族統治,除了偏遠山鄉還有一點鄉土戲曲或依調填詞的山歌,漢民族幾乎失去了歌聲。現代歌曲興起於西風東漸的清末,多由洋人或遊學歐美日本的讀書人傳來。特別是近鄰日本的“學歌”——就是學堂中學童們唱的那些歌,開創了一群人集體唱歌的先河,可以說這就是群眾歌曲在中國的濫觴。 與此同時,簡單易學的記譜方法,西方印刷設備,留聲機,收音機,廣播電台,電影等等現代技術的漸次引入,讓音樂的傳播變得更加便捷。很快,政治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還有軍隊,都發現了這是一個好東西。一時間學歌,軍歌,女權歌、警醒歌,勵志歌、圖存救亡愛國歌(不是愛大清國,是愛炎黃中華這個國)蔚然成風,可以說是一次用歌聲掀起的思想啟蒙社會動員大風暴。連梁啓超(《終業式》,《黃帝子孫盡雄武》),秋瑾(《勉女權》)馮玉祥(《戰鬥精神歌》)等等軍頭,學者,職業革命家也都親自捉刀,寫起歌來。當年中國沒有幾個會作曲的,大家通常的做法就是拿了歐美日本一些現成的歌譜往裡面填詞,後來遁入佛門的弘一法師李叔同,一個人就填寫過數十首,最著名的那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送別》,但他還有很多政治性很強的主旋律作品。我的忘年交老友,音樂史學者陳一萍老師,編了幾本這方面的書《名曲填詞歌曲》、《先行者之歌》,讀譜的時候,歌詞常常儒雅古奧半文不白,旋律卻怪怪的,耳熟。再細一哼,都是些外國名曲甚至是著名西洋歌劇唱段。有一首名為《博愛》的歌:“博愛兮博愛,可是墨子兼愛?可是孔子泛愛?莫非是中山?中山的博愛……”用的竟是意大利威爾第《弄臣》中那首著名的《女人善變》的曲調。 張之洞在湖北創辦的新學新軍,更是讓學堂軍營一片歌聲,要命的是,這些歌大多是宣揚新思想的,後來武昌打響辛亥第一槍,大約與這些歌也脫不了干係。 國共兩黨都很重視群眾歌詠活動,有時候兩黨合作干,有時候各干各的,更多的時候互相對着幹。但是真正把這件事幹得爐火純青水銀瀉地並一直堅持到今天的,還是後起之秀共產黨,當它還是共產主義小組的時候,就把歌曲用為動員群眾,宣傳群眾,組織群眾的一大法寶,幾乎每一次大的社會運動,都有相應的歌曲參與其中。勞工教育,農運啟蒙,安源煤礦罷工,京漢鐵路罷工,都有自己的歌聲。這種無須識字、不要紙筆、快樂熱鬧的群眾宣傳活動,實在是草根革命的天賜之寶。很多高層領導人都親自作詞填曲——瞿秋白、彭湃、韋拔群、楊尚昆夫婦……都幹過這個行當。 現在能查到的共產黨早期提到關於唱歌的正式文件,是1929年12月毛澤東起草的《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即《古田會議決議》)中的相關文字:“各政治部負責徵集並編制表現各種群眾情緒的革命歌謠,軍政治部編制委員會負督促及調查之責。”決議還提出在紅軍俱樂部中開展音樂、演劇、打花鼓等文藝活動。當時擔任中央工農民主政府的教育人民委員和負責藝術方面領導工作的瞿秋白,鼓勵大家收集民歌填入新詞。革命根據地的報刊《紅色中華》、《紅星報》、《青年實話》等經常發表新的歌曲作品。紅軍和群眾的各級組織編輯並以鉛印、石印、油印等方式出版的歌集為數更多。(達暉:《中國紅色革命歌曲的倫理審視》) 日寇的兀然入侵,使得國共兩黨十多年的血腥廝殺暫停下來。共產黨終於在大西北的一個山溝溝里得以偏安一隅,建立了自己的邊區政府。毛澤東也逐步獲得了黨內最高地位,此刻,這位戰略家兼謀略大師開始描繪一幅全新的關於未來世界的藍圖。這幅藍圖中,文化藝術,特別是唱歌,將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經過毛澤東一系列新理論闡述、並批判了黨內那些重要領導人的整風運動,一個重要的會議召開,這就是它的精神至今還在指導着大陸意識形態的“延安文藝座談會”。毛澤東在這個會上做了重要講話,其中指出:“我們要戰勝敵人,首先要依靠手裡拿槍的軍隊。但是僅僅有這種軍隊是不夠的,我們還要有文化的軍隊,這是團結自己、戰勝敵人必不可少的一支軍隊。”“要使文藝很好地成為整個革命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以及文藝要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要為階級鬥爭服務,為工農兵服務——這些宏大高遠並有着權威來源的理論,一時間讓幾乎所有的藝術家們頓覺今是而昨非,臣服於嶄新、強大、道德高標的說法。緊接下來,一場長達數年的“搶救運動”幾乎將延安知識分子進行了一番脫胎換骨的改造,不服從改造的如王實味一類,則從肉體上消滅了。如果說當年“清洗AB團”是在大軍重圍的緊急狀態下進行的,那麼“搶救運動”則是在風和日麗遠離戰爭的環境中展開的,如果說“清洗AB團”是面對一些握有軍權或武器的軍人中進行的,那麼“搶救運動”的對象則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文化人,如果說“清洗AB團”屠戮的是肉體,“搶救運動”則主要從人格心理、職業尊嚴與自由思想上給了他們摧毀性的殺滅。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咱們的領袖毛澤東》、《東方紅》、《繡金匾》、《南泥灣》、《解放區的天》、《大生產》等一批歌頌領袖、軍隊、政黨的歌曲,出現了最早的個人崇拜藝術。一大批藝術家投入了這類作品的收集、改編、創作和推廣活動,許多作品都標識為民歌,以表示它們的人民性。直到很多很多年後,一些當年參與創作、改編的藝術家才出來伸張自己的著作權。 延座講話之前的數年間,已有一大批知名或不知名的藝術家來到了延安,他們曾有過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們帶着各自的經歷、各自的風格、各自的藝術觀,寫過很多曾經膾炙人口的歌——如《延安頌》,《黃河大合唱》等,也有一批頌聖歌曲,這一批左翼文藝青年大約也了解一些蘇俄的同類歌曲,他們的腦後不少還拖着一小條臣民小辮子。其中有一首1941年唱開的《毛澤東之歌》,張春橋作詞(對,就是25年之後,毛澤東最倚重的那個筆桿子、最後做到政治局常委的張春橋),盧肅(《團結就是力量》的曲作者)作曲: 密雲籠罩着海洋, 海燕呼喚暴風雨。 你是最勇敢的一個, 不管黑暗無邊,夜霧茫茫, 從不停息你戰鬥的號召, 從不收起你堅強的翅膀。 在南方,在北方, 從中原,到邊疆, 你響亮的聲音, 鼓舞着鬥爭中的人民, 溫暖着受難者的心。 敬愛的毛澤東同志, 我們光榮地生活在你的年代, 學着你的榜樣, 跟着你的火炬, 走向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敬愛的毛澤東同志, 你是勝利的旗幟,光明的象徵, 我們光榮地生活在你的年代, 學着你的榜樣,跟着你的火炬, 走向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這首歌不論詞曲,和後面將要提到的那首《斯大林頌》有着深刻的相似性。這段時間,除了張春橋的這一首,已知同名的《毛澤東之歌》還有賀敬之作詞、馬可作曲一首,郭小川、公木作詞,李偉作曲一首,這些都屬文人藝術歌曲類型,都曾得到延安和國統區知識分子、青年學生的喜愛,張春橋的這一首在1949年後還出了唱片。微妙的是,這一類歌曲,似乎並沒有得到最高當局應有的重視,延座講話之後,毛澤東接見《東方紅》原唱李有源,還問他是不是個秀才?這樣明顯帶有讚賞的玩笑,與對前面那幾首知識分子頌歌的態度,判若霄壤。 1951年,一個當時與張春橋級別相近的文化官員周巍峙,寫了一篇文章,將張春橋的這首歌禁了。其他幾首,也不尷不尬地沒了聲息。那段時間,對這首歌批判的陣勢很大,來頭不小,上海人民廣播電台廣播樂團團長姚牧在一次自我批評中說,他所在的廣播樂團對這首歌曲的流行負有一定責任。他同時指出:“這支歌是七聲音階的,而且知識分子趣味很強……我們現在還唱這樣不健康情緒的歌曲是有壞的影響的。特別是在學生群眾中,容易接受其中適應感官的習慣的小資產階級的旋律趣味。”七聲音階,就是幼兒園學歌的“多來米發素拉稀”,竟然成了罪錯。 張春橋寫這首歌的時候,已經是《晉察冀日報》的副總編輯,賀敬之等人,也都已是邊區的重要藝術家或文化官員,由這樣一類忠誠的文藝戰士來寫領袖的頌歌,應該是天經地義之事,遭受冷遇的奧秘,終於在一年後召開的那個座談會上揭開了——毛澤東要的是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的、通俗易懂、易學易唱的中國式頌歌,不要那些文縐縐酸溜溜的洋腔洋調。 《咱們的領袖毛澤東》誕生於延座講話後的一年,這是目前我知道的最早一首由官方肯首的頌聖歌曲,它的意象和語言,已經具備了其後數十年裡所有領袖頌歌的基本要素: 高樓萬丈平地起, 盤龍臥虎高山頂。 邊區的太陽紅又紅, 咱們的領袖毛澤東…… 山川萬里氣象新, 五穀生長綠茵茵。 來了咱們的毛主席, 挖掉了苦根翻了身…… 自力更生鬧革命, 開展了生產大運動, 為了革命得勝利, 跟着咱領袖毛澤東,毛——澤——東! 緊接這首歌之後,《東方紅》誕生,這兩首歌都有一個經典的意象——太陽,這個普照萬物,給世界帶來光明、溫暖與生機的聖物,從此就和毛澤東這個名字緊密相連了。 《東方紅》這首歌的作者,一直曖昧不明,最早標註是陝北民歌,原唱李有源,五十年代初,出版物上署名作詞又是他的侄兒李增正,後來又變回李有源,他還因此進京見了毛主席,拍了電影,上了課本。再後來又說是劉熾,公木等幾位藝術家也參與收集修改,到了近年,有挖掘出這首歌的原創作者是李增正的老師李錦旗……很長一段時間,中國藝術品的署名,是一個大學問。 這首歌的原作者究竟是誰,其實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首歌終於成為中國的第一頌歌。中國從此有了一個全民崇拜的神聖圖騰:紅太陽——毛澤東。 4. 橫空出世的極權主義藝術 二十世紀初,一戰結束,世界格局大變,極權主義異軍突起。亂世之中,面對滿目瘡痍的世界,這個迷人的新世紀怪胎迅速征服了數以億計的民眾,他們懷着激情與夢想擁抱了它。意大利,德國,俄國,還有各種各樣不同面目的國家、黨派、社會運動都投入進去,奧地利、比利時、西班牙、葡萄牙、匈牙利、挪威,連一些老牌的民主國家如英國、法國,也出現了帶有法西斯性質的政黨。他們儘管主義不同,政體不同,口號不同,階級構成不同,有的還互相敵對互相殺伐,但都迅速染上極權主義這種病毒而變得亢奮起來。這種潮流波及亞洲,日本,中華民國並對此心嚮往之,這種依靠強權與崇拜凝聚起一個國家民族的理論與思潮,對所有懷抱強國夢的民眾與政客,都充滿誘惑。 每一個政治領袖,都有着天然的法西斯傾向,作為一個威權主義領袖,蔣介石對法西斯也是情有獨鐘的:他在《如何做革命黨員》的講演中,“把‘法西斯主義共同的基本精神’概括為三:‘第一是民族的自信。凡是一個法西斯蒂一定相信自己的民族是一個最優秀的民族,認識自己民族過去的歷史是最光榮的歷史,自己民族的文化,是最優秀的文化。’‘第二是要一切軍事化,凡是法西斯蒂,其組織,其精神,其活動,一定統統能夠軍事化……換句話說,統統要服從、犧牲、嚴肅、整齊、清潔、確實、敏捷、勤勞、秘密、質素樸實,共同一致,堅強勇敢,能為團體、為黨、為國來犧牲一切。’‘第三是領袖的信仰。法西斯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絕對信任一個賢明和有能力的領袖。除他之外,再沒有什麼第二個領袖或第二個主義,就是完全相信一個人。’於是,‘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便成為具有中國特色的法西斯政綱。”(吾非羊:《一個政治學失敗政黨案例》) 法西斯,納粹,蘇維埃都曾經是某個時期最美麗的名詞,就連胡適這樣理性的自由主義者,都被蘇俄、意大利、德國、日本的民心大振國力大增觸動了,邵建在《法西斯=團結就是力量+一切服從權力》一文中寫到:1926年8月27日,胡適從歐洲致信徐志摩,說自己在國內日子過得太好太舒服太消沉了,因此,出來後受到很大刺激。胡的刺激,一個來自蘇俄——在胡眼中,蘇俄很有發奮振拔的氣象:“看那1890至1917年的革命運動,真使我們愧死”;另一個刺激就來自意大利的法西斯,墨索里尼成了學習的對象。胡適很肯定地說:“我們應當學Mussolini(墨索里尼)的‘危險的過日子’”,進而又說“我們應當學德國;至少應該學日本。至少我們要想法子養成一點整齊嚴肅的氣象。”只是這位睿智敏感的自由主義者很快就有從這種立場退出,一個多月後的日記中他寫道:“(墨索里尼)之流,勢不能不靠流氓與暴民作事,亦正非吾輩所能堪。德國可學,美國可學,他們的基礎皆靠知識與學問。此途雖迂緩,然實唯一之大路也。”只是他沒有料到,他所說的可學的德國,在數年之後變成了一個比意大利法西斯更強大更兇惡的怪物,只是改名為納粹,而那個把共產主義美麗神話成天掛在嘴邊的蘇聯,是另一種名叫“蘇維埃”的法西斯。 現代法西斯或曰極權主義有其強大的迷人之處,它的統治者與其馭下的民眾共同建造了一種人神共狂歡的模式,領袖因民眾效忠而陶醉,民眾在集體服從中獲得了力量。 墨索里尼說:“法西斯主義,首先是一種美。”此話聽起來雲遮霧罩不着四六,但細思恐極,墨氏確實得其真諦:憧憬是美的,未來是美的,夢是美的,集體是美的,團結是美的,犧牲是美的,紅旗的大海洋是美的,千百萬人同聲歌唱是美的……由墨氏開端,其後大半個世紀,數十個國家,共同建築起一個二十世紀法西斯美學之巴別塔,直到今天,它依然還在許多地方聳立着。 順便說一聲,二十世紀幾個重要極權主義領袖,都有過一段浪漫的文青時代,也有着很高的天賦,墨索里尼(音樂)、希特勒(美術)、斯大林(詩歌)、毛澤東(詩詞書法文藝理論)、卡扎菲和薩達姆(小說)、金氏祖孫三代(凡文藝,無所不能),還有東歐一批大大小小的獨裁者,幾乎都是繆斯女神的信徒……由此,極權主義音樂橫空出世。當延安還在隱姓埋名偽托民歌頌聖的時候,墨氏、希氏、斯氏早已有大牌詩人頂級作曲家為他們寫歌,有國家級歌唱家、交響樂團為他們演出了。這些有着深厚音樂傳統的國家,連頌聖的歌子都寫得無比優美無比輝煌,成為後繼者的經典,在後來數十年中,還能從眾多的東歐社會主義衛星國,大陸、越南、北韓的同類歌曲中聽出它們旋律與結構來,有時候連歌詞都如此相似。 《旗幟高揚》(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德意志勞工黨的黨歌) 旗幟高舉,隊伍已經排好, 衝鋒隊邁着整齊安靜的步伐在行軍。 同志們,把紅色陣線和反動勢力消滅, 我們的精神和隊伍在前進。 道路暢通無阻, 褐色的大部隊。 道路暢通無阻, 衝鋒隊員, 我們的黨充滿希望已是百萬之眾, 麵包和自由的日子就要來到。 最後的時刻, 集合的號聲已經吹響。 我們全都做好準備去戰鬥, 不久希特勒的旗幟將四處飄揚, 剝削壓迫將很快滅亡。
《斯大林頌》 從邊疆到邊疆, 沿着高山峻岭, 那自由的雄鷹飛翔的地方。 為斯大林英明領袖, 我們親愛的領袖, 人民編了美麗的歌, 同聲來歌唱! 為斯大林英明領袖, 我們親愛的領袖, 人民編了美麗的歌, 同聲來歌唱! …… 《金日成將軍之歌》 長白山綿綿山嶺,沾滿血印。 鴨綠江水曲曲彎彎,飄着血痕。 今天自由朝鮮光榮花環上, 燦爛的放射著神聖光芒。 啊!英明的將軍,敬愛的金日成! 啊!偉大的將軍,我們的領袖金日成! 滿洲原野茫茫風雪,請你告訴我。 密密森林漫漫長夜,請你告訴我。 不朽的游擊戰士他是誰?卓越的愛國者他是誰? 啊!英明的將軍,敬愛的金日成! 啊!偉大的將軍,我們的領袖金日成! 勞動人民解放者,我們的恩人。 你是民主的新朝鮮偉大的太陽。 …… 《蔣介石頌》 領袖、領袖,我們偉大的領袖, 您是時代的舵手,是舉世無雙的偉人, 您代表炎黃世胄的道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救星。 領袖、領袖,我們偉大的領袖, 您的豐功偉績,永遠為我們所崇敬, 您象徵天地的正氣,是共產邪惡的剋星, 您忍辱負重,救國救民, 指引著我們,朝向光明,走向復興, 我們有了您的領導,堅決反共必勝,建國必成。 讓我們高呼, 領袖萬歲、領袖萬歲、領袖萬歲! 領袖萬歲、領袖萬歲、領袖萬歲! 是的,我們會發現這類歌太相似,因為極權主義只用宏大的語詞宏大的形象,所以它可以使用的詞彙極少。到了文革時期,有人開玩笑說,只需要一百個基本詞彙,就可以完成所有的歌曲。 這一類頌聖歌曲,是極權主義國家的標配——連那個彈丸之地的社會主義明燈阿爾巴尼亞,都有着許許多多這類“人民編了美麗的歌”把領袖來歌唱。我們的東鄰北韓則把極權主義音樂發展到極致,大半個世紀以來,歌頌金家王朝三代領導人的歌以及各種超大型歌舞晚會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前面說到1964年的《東方紅》其實是在這個小兄弟的刺激下弄起來的。1960年空軍司令員劉亞樓跟隨羅瑞卿訪朝,朝方招待他們看了一台晚會《三千里江山》,光演員三千人。劉回國後,對他的空軍歌舞團說,我們也要搞一個,於是就有了前面提到的《東方紅》前身之一的《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這大概也是1964年《東方紅》的演出人數為什麼要超過三千的原因吧?到了本世紀初,為紀念金日成九十誕辰的《阿里郎》,使用演職員共達二十萬人,這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國,建造了一個極權主義音樂的世紀恐龍。似乎揭示了這樣一個規律,極權主義的強度與文藝演出的規模正相關。 5.東方極權主義音樂崛起 二十世紀中後期,老牌法西斯藝術隨着軸心國的戰敗,結束了它們輝煌又迷人的歷史,蘇俄和東歐社會主義陣營在斯大林去世之後,極權主義藝術失去了最大的推動力,日漸蕭瑟。這個歷史時刻,古老的亞洲,新一輪極權主義藝術悄然興盛。 不論極權主義的樣式有多少種,它的內質總是一樣的,我們來看看東方極權主義的基本要素: 領袖,政黨,國家,民族,理想,奮鬥,革命,苦難,戰爭,犧牲,團結,奉獻,無私,忠誠……成為這一類藝術的核心大詞。 紅日,葵花,大海,航船,青松,藍天,炮火,鮮血,風暴,雄鷹,旗海,麥浪,高爐,大橋……成為這一類藝術的經典意象。 這種極端的浪漫主義美學風格,創造了一個永遠高於現實的宏大、壯美、純淨、崇高、有着不可置疑正確性的精神世界。由此,所有個人經歷的一切,在它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就像我近年在講座中常常說到的那首經典大合唱《祖國頌》: 太陽跳出了東海 大地一片光彩 河流停止了咆哮 山嶽敞開了胸懷 鳥在高飛花在盛開 江山壯麗人民豪邁 我們偉大的祖國 進入了社會主義時代 江南豐收有稻米 江北滿倉是小麥 高粱紅啊棉花白 密麻麻牛羊蓋地天山外 鐵水洶湧紅似火 高爐聳立一排排 克拉瑪依荒原上 你看那石油滾滾流成海…… 這首旋律輝煌壯美的領唱合唱歌曲,它既有着西方和聲、織體、配器和大型管弦樂隊的伴奏,又有着中國民族風格的旋律。這首歌首演於1959年,也是在人民大會堂,國慶十周年晚會。半個多世紀以來,它一直是我國合唱歌曲中經典中的經典,成百上千的合唱團演唱過它,長盛不衰。 指揮家胡德風是這首歌的首演指揮。 他後來在一篇採訪中說:“……《祖國頌》是建國10周年晚會的壓軸節目,所以由周總理親自審定。當時周總理一聽,很震驚,就說:“這歌很好,在建國10周年的時候,唱出這樣的歌曲來,有這樣的國家的氣魄,有這樣的戰鬥的、火熱的、充滿着激情的歌曲,非常好,我看這個可以。”演出當天,盛況空前,當大合唱《祖國頌》那遼闊壯美的旋律,在人民大會堂奏響的時候,全場安靜極了,只有樂音在迴旋。這首歌氣息寬廣,意境壯麗,燃燒着中華兒女對於祖國和民族自豪的熾烈感情。” 胡德風滿懷深情地回憶說:“我現在想起來還流眼淚,還激動得不得了,因為那個時候確實是那樣子的,就是演唱的時候,大家的眼淚不斷地往下掉,所以看起來這個隊伍和這個歌曲的感情很統一、很一致。”文章說:那一天,有100多位國家領導人參加了晚會,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都觀看了晚會。 1959年,是大躍進全面失敗,大饑荒開始的第一年,全國已有數百萬人餓死。數千萬人捲入的大煉鋼鐵運動停止,高爐熄火,工地荒廢,中國整體進入了一個有史以來最漫長的災難時期。但是這首歌依然豪邁而深情地唱着:“江南豐收有稻米,江北滿倉是小麥,高粱紅啊棉花白,密麻麻牛羊蓋地天山外……”唱着:“鐵水洶湧紅似火,高爐聳立一排排……”沒有誰懷疑過這首歌和生活本身到底是誰出了問題。 而此時,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最高領導人和百名高官,正在富麗堂皇的人民大會堂欣賞着這一首歌所描繪的美麗圖景。 這首歌會讓人想起蘇聯那首《祖國進行曲》:“我們祖國多麼遼闊廣大,它有無數田野和森林。我們沒有見過別的國家,可以這樣自由呼吸……打從莫斯科走到遙遠的邊地,打從南俄走到北冰洋。人們可以自由走來走去,就是自己祖國的主人;各處生活都很寬廣自由,像那伏爾加直瀉奔流。這兒青年都有遠大前程,這兒老人到處受尊敬……春風蕩漾在廣大的地面,生活一天一天更快活。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人民,更比我們能夠歡笑……” 當年偷聽過“敵台”的人們應該記得,這首歌開頭的一句旋律,就是當年對華廣播的“莫斯科廣播電台”開始曲。這首歌創作於1936年,那正是蘇聯大清洗的高潮之中,數以百萬計的人被監禁、毒打、槍決、流放,服苦役……上至黨、政、軍高級幹部,下至工人、農民以及神父、貴族、富農,作家、教授、記者、演員、科學家——列寧時代的最高領導人除斯大林之外,全部殺害或監禁,中央委員70%遭到清洗,數以萬計的軍官被鎮壓——其中包括元帥,集團軍或軍區司令,以至數年之後,德國閃電進占蘇聯的時候,幾乎找不到指揮官了。在那個萬馬齊喑,人人自危的嚴冬。這首美麗的歌依然唱道:“我們沒有見過別的國家,可以這樣自由呼吸。”“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人民,更比我們能夠歡笑。”當每一個人都被嚴格地禁錮在自己的單位或勞作的土地上時,歌中卻說“打從莫斯科走到遙遠的邊地,打從南俄走到北冰洋。人們可以自由走來走去,就是自己祖國的主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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