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內崇恩弟兄: 謝謝您寄來的《十架窄路》,讀時不忍釋手,百感交集。 對於過去在上海基督徒聚會處的一段經歷,數十年來一直不想去回顧,因為是十分悲痛的經歷。但近年來神借着一些事的發生,又把我們帶到那個時期。神這樣作,他今天的美意又是什麼?這是我一再思想的問題。 我同意您所說,那是一段教會所未曾經歷過的艱難時期,這唯有親自經歷過的人,才有體會,而各人由於屬靈造就、處境上的不同,有不同的反 響和表現。神借着這一些所容許發生的事、所容許暴露的內容、所容許的得勝或失敗的經歷,來鍛造他的兒女們。神的用心是積極的、正面的,為要使我們還留在地 上的日子,在我們的軟弱上顯出他的能力和剛強,在我們的不可靠上顯出他的信實和慈愛。他是忌邪的神,在愛他的那一群人中,他沒有放鬆雕琢和審判。從舊約到 新約,從古時到今日,神所要求他兒女的是“專一的愛”“不見一人,只見耶穌”。神的兒女和他的教會能滿足他的心意嗎?最近在我心中一直有一個很重的感覺, 就是求他的憐憫,若沒有主的憐憫和引導,若沒有好牧人的杖和竿,十架窄路又何能走得上去?若沒有啟示,又何能在光中得以見光? 回顧1955~56年,我是個失敗者。自1947年受浸加入教會以後,有八年的時間,我是毫無保留地聽從年長弟兄姊妹的教導,學習走絕 對愛主的道路,心中火熱,且單純。主也實在吸引一班年青弟兄姊妹來愛他、跟隨他。在您書的183頁[註:見本版17476頁]“生活瑣事憑常識行在平安 里”所提到的一些例子在當時並不陌生。即使在日常瑣事上我們亦是十分戰兢恐懼,唯恐一個字、一句話講得不準確。當時非常強調絕對愛主,毫無保留地愛主。當 然領受的人可以有程度和心態上的不同,但也有很多年青人是毫無保留地接受,即literally accepted(字字句句地接受)。當時我不敢看中蘇友好大廈尖頂上的紅星,正是出於這種絕對地向世界死的心志,絕對地把世界釘在十字架上的心志。 當時我的跌倒不是由於懼怕、膽怯,也不是由於賣主求榮。人們可以想當然地對我橫加指責,我不會為自己辯解,因為這不是一、二句話可以講 清。人若帶著指責的靈,多說無用。若要求榮,我可以在“三自”或“政協”中得到一點地位或權勢,我可以入黨,但是沒有,57年後我就銷聲匿跡。 當時我的跌倒是由於: - 站在人民的立場(82頁)(註:本版7879頁)。1951年倪弟兄是首先在教會強調站在人民的立場(著有“今日基督徒應有的態度”)。政府曾多 次強調“人民的立場”,我們是到了1951年倪弟兄講後才“聽得進去”,其前是“聽而不聞”,“不動心”。其後由於教會不再強調人民立場,所以不管政府如 何強調,我們並不受影響。(在此,我無意指責倪弟兄,教會是在探索之中。)55年下半年的肅反運動中,政府在各大學基督徒學生的肅反學習中再三強調“人民 立場”,就是說,作為一個愛國的人民,如何來看各種問題。我逐漸受此影響,感到自己不愛國,對國事無動於衷。.
- 逐漸感到教會中有些作法有人為的摻雜,不純粹是屬靈的事。負責弟兄們的一些作法,例如:動員全國聚會處信徒簽名要求保留鼓嶺 “職事之家”的土地。(不符合各地地方教會各自為政的原則。當時我還不知道共產黨事後利用這個數萬人簽名的名單來使地方教會“全軍覆沒”。這簽名事,回想 起來,仍是錯的。)教會聲稱要在沿鐵路、沿長江辦工廠與集體農莊,並進行各地信徒們的調配、移民等。從政府的眼光來看,似乎地方教會的種種行動是與政府 “對着幹”(對抗)。這一系列教會的行動是在當時所有其他教會中所沒有的。.
- 教會的陰暗面被揭露出來(14頁中提到)(註:本版12頁)。這對我是當頭一棒,把我打得天旋地轉,無處藏身。本來我以為教會 的負責弟兄們都是屬靈的,他們如何行走在神面前,如何領受亮光,就轉過來如何教導我們,我們就不折不扣地照着行。我們追求的是絕對愛主,每分鐘、每個場 合、每句話都要追求聖潔。負責弟兄的話,句句都要遵行。這不只是機械式地遵行,而是靈里感動和激勵。一旦在一些犯污穢罪的鐵證面前,我便滿面羞愧,啞口無 言。我這個人從一個鼓鼓的氣球,一下子變成真空,似乎自己的脊梁骨被抽掉了,變成一堆軟泥。我不知如何活下去,似乎是自己犯了見不得人的罪,滿臉羞愧,從 一個諍諍有詞的人變成了閉口無言的癱疾人。對照自己所領受的教導絕對愛主、絲毫不動心、向世界死和面對的污穢罪證,感到自己被欺騙、被愚弄、被毒害而憤 怒。(不是所有年青人都受如此沉重的創傷,但也可以說是大部分的信徒。)我曾問一位和我一起在學校基督徒中事奉多年的青年負責弟兄,問他在肅反運動揭發 (1956年1月)之前他是否知道這些陰暗面,他說他知道一點。自然,像他那樣早就知道一點的,就不會像我們這些全部被蒙在鼓裡那樣地震驚和受傷。在另一 方面,有些也很熱心的年青人由於沒有那樣絕對地、不折不扣地跟從負責弟兄的教導,或者沒有與負責弟兄有見面的機會,當時所受的打擊也不會像我們那樣沉重。 所以,同樣身受那段經歷的人,所受的傷害和體會亦不都是一樣。
- 追求屬靈和年長弟兄的教導勝過追求主自己。當時教會的處境雖然艱難,但只要有年長弟兄姊妹的教導,有教會生活,仍能心中火熱地 向著主。據當時所領受的教導,除了要絕對愛主以外,還強調“順服權柄,順服年長弟兄,錯了也要順服”,“不可用思想”,“不可講是非”。至今我仍認為基督 徒的準則不能停留在講是非,但是真理是平衡的,不能太過。當時由於“絕對順服”,以為年長弟兄姊妹總是對的,因此個人在主面前的尋求,個人對主的負責,個 人與主面對面的親近和交通,在很多有追求的弟兄姊妹身上逐漸地、不知不覺地沖淡了。當我在受到沉重的打擊,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情形下,並沒有單純回到主 面前,緊緊抓住主,而是驚惶失措,無所適從。其後,逐漸從麻木癱瘓的情景中爬出來時,魂的活動增加,在失望、憤怒和一種受了矇騙的心情下,站在人民的立場 上進行控訴。(在一段很長的時期中,我覺得我沒有錯。但是其後果是無法從傷痛中自拔,是遠離神。在神的恩典下,我終於歸回羊群,回到主的懷裡,痛哭流涕歸 向神。從多年遠離神的後果來看,當時的我不會是對的。)魂里的活動代替了在靈里的尋求主的光照、憐憫和指引。.
目前,對於1955~1956年上海聚會處中負責弟兄姊妹們的被捕有二個不同的看法:一是認為是政府的迫害信仰和信徒們的殉難、殉道;一 是認為是神對教會的審判、潔淨和憐憫。從整個共產黨政權的統治來看,宗教迫害和信仰上的限制是普遍存在的。1955~1956年政府在上海 聚會處的肅反運動中不強調放棄信仰,反而強調保護信仰活動,(這)只是一種局部和暫時的策略,以期達到他們更好的效果。政府所揭露 的事實中是用了誇大的手法和“政治帽子”。但從另一面看,無可否認的,也是揭露了教會一些少數人的陰暗面(13頁)(註:本版12頁), 在當時以至今天回顧起來,亦有不可磨滅的事實。從我個人的看法,其中的確有殉難、殉道;其中也的確有神的手,有神的審判和潔淨。 如果只是殉道,我們這些後輩所要學的只是前面弟兄姊妹堅貞不屈的受苦心志而已?捫心自問,難道神對聖徒們沒有更深的要求?這是一 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神的確重用倪弟兄,祝福基督徒聚會處。但是被絆倒的人不少,受傷的更多。神的祝福很容易被人占為己有,自以為 屬靈(比人更屬靈),有恩賜和知識,在不知不覺中有所摻雜和假冒。人似乎很容易、也很喜歡去接受一個看得見的屬靈前輩的幫助、帶領,來代替聖靈的親自帶 領。金牛犢即由此產生。新約教會中有些人標榜不同使徒,分門別類也是顯而易見的。以色列人的歷史和歷代教會的歷史,也是在神的審判、潔淨中來維持對神的純 正integrity。審判是神的拯救,引向生命,引向教會的復興。我想我們都應當羨慕神的光照、審判和潔淨,羨慕以賽亞、以西結所見到的榮光,見到自己 的不潔。金牛犢從以色列民以及亞倫眼中,似乎不是犯罪,只是敬拜一個看得見的,以代表那位看不見的;但在神看,卻是犯了大罪。整個以色列的歷史是在乎敬拜 耶和華或敬拜偶像這一個分界線來定。但也有不少的王行耶和華看為正的事,只是邱壇還沒有廢去!在聚會處中把倪弟兄看得過於所當看的,這是事實,只是有些弟 兄姊妹不願意正視。甚至還有人把一些信徒分為“崇倪”或“反倪”的。神的確藉倪弟兄釋放他自己的信息。凡是出於神的,應當尊重實行;但是不出於神的部份, 當神作工顯明時,為什麼還要抓住不放?1955-1956年神的確對教會施行審判和擊打。(神當時借巴比倫人來審判以色列民,至於巴比倫人的那筆賬神亦不 會放過。)神用慈繩愛索把我這個浪子吸引歸回。每一次想到浪子回頭的故事,想到那位父親的慈愛“父親看見,動了慈心,跑去抱他,連連親嘴”不禁心被恩感, 俯伏敬拜。雖然我可以說:“我不配作禰的兒子,”可是父親的想法和作法卻不是這樣。我承認我的愚昧和失敗,但神也藉此來造就。若不經過這些,恐怕還學不到 一些功課。記得在1954~1955年,在青年信徒的事奉中,不知不覺地我也在堆砌一層“屬靈的外殼”spiritual coating。有時自己裡面很枯乾,但當有姊妹來尋求交通和幫助時,二十多歲的我還要呈現出一付屬靈的樣子來“供應”,“免得絆倒人”。所以若不是那時 的失敗,或許我也會成為年長弟兄姊妹的後面一代。若我是帶著“屬靈的外殼”來事奉,來受人尊敬,這將會是何等的可怕!記得在八十年代初,我在上海一位姊妹 家中遇到畢詠琴姊妹(她是在國內多年有名的傳道人,聽說在迫害期間亦有過軟弱)。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見到她老人家,我不禁向她訴說自己的軟弱,她只溫和地對 我說一句話:“姊妹,我也軟弱過。”此話使我終生難忘,我被她的真實所感動。我想,真正能造就人的也只是神兒女裡面的生命,那個屬於神的、真實的那部分 (inspirit and truth)。感謝神,他借着跌倒,來使我更認識自己的本相,安於作一個終生瘸了腿的人。 神在1955-1956年借着無神論政府的迫害使教會和他的兒女經過烈火的試煉,大部分上海聚會處的信徒們都倒下去了,比其他“公會” 的情景要悲慘得多。昔日那種火熱愛主、追求屬靈的光景變成困惑、迷惘、灰心、羞愧、憤恨……這不是由於政府的高壓手段,而是由於暴露了少數人的陰暗面。但 是神還一個個把他的兒女吸引回來。他們對神的認識更深,對人的本相也認識更深。這些人經過了水火之地,認識到自己不過是蟲。這是神的作為。 拉雜寫來,辭不達意。總之,我只能感嘆說:“神啊!禰的道路何等奇妙,禰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 請原諒我寫得零亂。 敬請 主內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