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林昭节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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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清
http://www.newcenturynews.com/Article/lianzai/200902/20090223135009.html
第十三回 花生夺命,柯庆施遽死成都
血书存疑,毛泽东御审林昭
话说林昭案通了天,毛泽东过问,御驾亲审,虽然档案至今封锁绝密,未见任何官方记录披露,然林昭自己“三致人民日报 编辑部”的墨血间书透露了端倪。无论林昭所述,是否单方面的孤证,或是有人怀疑林昭可能患有妄想症:“血书存疑,毛泽东御审林昭”,从修史的角度,从为林 昭作传的责任,从至今官方故意隐匿拒绝公开林昭档案无赖行径的背景,都应该将此作一实事求是的记录,存以备考,有待历史证实证伪。即便是杂有妄想症,也是 旷古未有庖丁解牛深入腠理式地洞穿帝王私心:朕即天下,率土之女莫非王妾的丑恶下作。
修史,史实未明,孤证存在,事涉重大,当记以存疑;作传,传主在最暗无天日的鬼蜮中以血墨书写,言之凿凿,逻辑严 密,合情合理的大隐密,绝不能略而不记、弃而不顾。林昭还在血墨间书中质疑时任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市长柯庆施突然在四川成都病死,是与自己在狱中两次写信 给他有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云云。
柯庆施有“毛泽东的好学生”之称,年纪比毛小而毛称其“柯老”。一九六零年毛泽东处境最困难时,柯氏出任华东局第一 书记,兼任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市长。周恩来因“反冒进”在“成都会议”上受到毛泽东公开批评。一九五八年五月,中共八届二次会议上,批“反冒进”风甚烈, 柯庆施在会上临时改换讲话稿,不谈经济问题而讲文化问题,其发言题目是“劳动人民一定要做文化的主人”,避免了涉及“反冒进”而批判周恩来。周恩来在一九 五八年六月九日政治局常委会上故作姿态,试探性地提及自己不适合继续担任国务院总理职务。有传言毛可能以柯代周,结果止於传言。柯庆施在
張:林昭一九六二年保外就醫期間,她有沒有跟您親自說過毛澤東審問她的事情?
彭:她講,暗示了,但是我母親不讓她講,說你不要瞎講。
張:那個時候她精神怎麼樣?您覺得,那時候林昭要講這個的時候,她是作為……比方說開玩笑啊,或者是想像啊,還是……
彭:她很認真的,好像就是說,跟你講一件事你們應該知道……
張:很冷靜的嗎?
彭:是。
張:她是說毛澤東當面審問她?
彭:她好像是說在第一看守所的時候,毛澤東審問她。
張:毛澤東親自去了?
彭:她並沒有講細節。
張:她有沒有講還有別人沒有?
彭:可能還有。
張:那是誰呢?
彭:她當時沒有指出是誰,但是從她致人民日報編輯部的信上看,可能是柯慶施也在。
張:柯慶施當時是上海市……
彭:上海市市長。
張:那有可能是哪一年呢?
彭:那應該是一九六一年。
張:她有沒有講細節?
彭:她就是講被反拷時,我母親就不讓她講。
林昭在“三致人民日报编辑部”文稿中,始而隐晦曲折、扑朔迷离,继而双关暗喻,终而直白明指中国“第一看守所所长”、“魔鬼”、“独夫”、“毛泽东”审问了她,“我制不服你个黄毛丫头,我倒不相信!”
“三致人民日报编辑部”文稿写於一九六五年七月十四日——十二月五日,约十三万字,有附录八,约一万三千字,共计约十四万三千余字。现传世的是根据林昭手迹原件复印件誊录的,最后誊录校勘者草文先生“识于乙酉年(二零零五年——笔者)中秋”。
说书人得蒙信任,辗转获阅此件,遵嘱不得公开发表,然允在撰写“话说林昭”时引述内容。兹斗胆大段转录,以见史实。 有关“御审”所转录者三千八百字,只及全件四十分之一,应该算是未违承诺吧。以下转录文字全出於草文、甘粹据林昭手迹复印件“三致人民日报编辑部”文稿誊 录校勘本。
。“但是,当作我们特别是林昭个人与大独裁者之间那节外之枝的案中之案,柯氏惨遭谋害这一沉痛的流血事件,似乎倒还应该摊到先生们的鼻尖下面来,首先找你们评一评理!……我倒不相信你们摆得出一条柯氏该死的理由!……
“事情呢也是教人真不知道应该从何讲起!年青人不揣孤陋敢说天下万国世界政治史上,再也无有这等希奇古怪之事。却恰教林昭给碰上了,可算是三生或不止三生有幸!……想着这回子荒乎其唐的怪事,年青人一时痛彻心腑热泪盈眶,一时又冷入骨髓而只好强作一声淡笑!”(41页)
。“所说独夫之诸般错误思想是从他对待我们全案——当然,主要地特别是对待林昭个人的这样一种角度上而言。……独夫对待林昭的态度从作交手战以来几乎是一开始起就很错误。而且在这过程中又步步加深了他那方面的错误!”(42页)
。“独夫在对待林昭这个问题上之第一点也是最根本最重大的错误,便是抛掉了政治原则而沉溺於个人意气!工商百业尚且 行有行规,混咱们这一行的岂可没有点儿原则性?民主政治固有民主政治的原则,极权暴政总也应该有极权暴政的原则方为道理!那不既也带着个‘政’字儿,就多 少总还是沾着这一行的边罢?所谓原则性也者,具体延伸到咱们这档子事情里头来原也未见如何复杂。简言之:自由战士的原则是要争取民主权利。魔鬼政客的原则 那大致是要维护极权统治。从这样的对立立场出发,彼此各尽其策,各尽所能,进退相对,得失相成,是都谓在情理之中,那不胜败素称兵家常事。在这个年青人本 身来讲,虽对当朝衮衮之‘个人’不无某些职业性的观察与研究兴趣,却还从也不曾鼓上非得跟哪一位来较过劲儿的邪门劲儿。当然,反过来说,同样也从未设想过 若是碰上哪一位前来对阵,就该赶紧偃旗息鼓而退避三舍。这种态度乍一看似乎是目中无人而实在只不过是对事不对人。客观地评论一句,应当肯定地认为:持这种 态度相当地符合咱们所混这一行的职业盗德!那不人们当初与蒋介石对峙较量得不可开交乃至你死我活地性命相搏,说到底也仍不过是为了‘江山如此多娇’,而未 必是为了与蒋介石个人别*什么苗头①罢?然则与年青人这口没来由的拗别气斗得又有多么无聊!请听听这些典型化的性格语言呢!年青人倒是挺闻得出独夫的语言 犹如认得出他的文字,不论是在直接或间接,露面或缩头的情况之下:”我制不服你个黄毛丫头,我倒不相信!‘’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倒要爬到我的头 上去了!‘’你把谁也不放在眼睛里!‘’难道我(“政府”!)怕你?‘’你小看我——们不曾见过世面!‘……等等、等等,真也说不尽言!试质之天下人无有 谁个谓曰这样一些语言是政治斗争的语言。
“所以独夫在对待林昭之问题上的这一错误从其思想根源上去推察本可谓颇具必性,列起公式来应当是:过刚自恃不具理性的妄人+非法窃得的不义权力=独断独行毫无原则的独夫。……”(42-44页)
。“二、独夫对待林昭之第二点严重错误则是:以已之心度人之腹。……
“所以独夫于林昭也真是白‘抬举’了一番,不是对象——抱不上树,那有什么法子?而这么一推己及人地来个想当然且行 事不看对象,便煞是可惜了他那百种韬略千般心机。谋划非不详细也,运筹非不周密也,岂但察及毫末,直已算无遗策。却只为事属缘木求鱼,乃终於全归劳而无 功。林昭可是早已把话说在了头里:有得这么抬举我的,不如乾脆些赐了一死,我倒深感成全。民间本在传说死刑犯受的枪弹须由自己出钱,而一颗子弹价值一毛几 分,我就自费购买了也没关系,只要给人一个死法,没个死法总之不是事情。”(44-45页)
。“这样一种毫不懂得尊重客观存在之本来面目的思想方法正与那个极端妄悖的唯我独尊的——病态地自大狂至”欲与天公 试比高“的精神状态密勿无间地相得益彰,而这也正是‘毛泽东思想’之最最本质的核心!相形之下,斯大林倒似乎多少还存留得有那么一点子理性:在他最后遗作 《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里——是不是《答雅罗申科同志》哪一篇?
——还强调着:人们只能(因势利导地)利用客观规律,却断然不能去创造以至更替客观规律!“(46页)
。“三、独夫在林昭这问题上的第三点严重错误是:作事不忖量后果!——可能也忖量来着,惜乎只忖了一边,所说这点从 ‘我制服不了你个黄毛丫头,我倒不相信!’那句轻躁任性而盛气淩人的狂言很可以看得清楚。诚然也是,在独夫恐怕就那么想来:大江大海闯了多少,又得说蒋家 几百万军队照样打得个落花流水,怎么‘我’难道会制不服‘你’——‘个黄毛丫头’?真正‘我倒不相信!’这从独夫之错误的思想根源及其悖谬的思想方法上去 认识原也十分自然甚至必然。……试以下棋为例:不怕你是国手也罢,不败之地总还是难立的。故最好莫过於君子自重,别要冒冒失失地坐下来就与别个开局动子。 既已不计身分兴到为之地就位对弈矣,则那怕对手不过是个黄口孺子也得,思想上可不好捏了个必胜的稳瓶。长江后浪推前浪,干那行都有后来人;后来人且可能是 个刁钻泼辣歪赖古怪的不在俗理常规之内的鬼灵精,那么也只叫走多了夜路碰着报应!……闯荡过大江大海而倒在小河浜里翻船的事例多得很哩!初出茅庐又怎么 着?先不讲论手高手低,反正,既是两对面的事儿,那就机会均等:谁都兴许赢,也谁都兴许输。若下围棋,还兴许你杀这一块我杀那一块地互为主客攻来攻去直到 最后才得计出胜负。……与后生小子们的棋那是以不着为高!理由很简单: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赢了也没面子,说起来欺负小孩子;输了就更丢脸,说起来下不过小 孩子!什么划算呢。人们没理会这个忠告,林昭可是已经作到了尽礼的地步!礼既尽过,当仁不让;局也入了,那顾得上许多。年青人没想过自己要怎么赢谁,但同 样没想过谁来就必定赢我!斗争吗,一息尚存,斗就是了!死也没恨!牺牲在早已自许作殉道者的个人来说正好作为斗争之一个无比光辉的顶点!是书生之傻气,非 政客之韬略。然而,即此一端,不仅已判清浊甚且在某种程度上已分高下。因为其间存在着感性与理性,天道与人道的差别。方式方法多几手少几手哪有什么?能够 照葫芦画瓢地使出棋谱上的全套招数也保证不得谁个必胜!而机械地作类比推理就更错误了,世间万事万物之复杂厥谓无伦:有可比的,有不可比的。若谓打得完蒋 家大军者必能制胜于‘黄毛丫头’,是便不可以比!何也?古有明训:”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独夫的线装书当比林昭读得多,不信他竟不知道这两句 流传颇广的名言!问题大致在於:一则从其一贯的不尊重客观不把人当人出发,根本忽略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这一条。再则就是自信忒过,’我制不服 你?……我倒不相信‘!然而客观存在终竟不能以独夫之悖谬非理的主观意图为转移!——人与人之间各人对於他人同样构成为客观存在之一种,不论是个黄毛丫头 抑或是个红毛妖精!——故不全面忖量可能产生之后果,也就造成了独夫在对待林昭这问题上的莫大的被动!而关於这,除了独夫之片面化地看待问题是直接导致他 自己陷入被动的决定性因素而外,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需要对此担负责任!当然林昭就更加没有理由。不么?当初率尔开局动子’御驾亲征‘之前何以不想一想:万一 竟’制‘之不’服‘甚至为’制‘不’服‘,则当如何丢手?这说的犹为兵家胜负,可特别是还又动了那么一点非礼之求的该死的邪心哩!那不更需要想一想甚至需 要极其周详慎重地想一想:万一那为反抗者的丫头竟然甯死不从,等等,又当如何下场,乃至如陈诉于第三者之类的事情。既一厢情愿地在谋之不已了,按着那分儿 老奸巨滑算无遗策的心计,素喜一事拟上十七八种方案的习性,似乎也应该早些思谋及之才是道理。假如竟然真地不曾虑到,则还是那一份病态的自大狂在作怪:通 国之大谅再无谁个大过毛泽东的!可是抱歉了万岁爷,义不帝秦者可不见得是按着这等逻辑去看问题的呢!假如有了如此的’阶级觉悟‘,那还成其为什么反抗者 啦?然则独夫的愈来愈陷入被动除了怪他自己作事不谋善后,又还有谁个应该代他任过呢!?“(47-49页)
。“一、我的性别不是由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尽管发起牢骚来怪怨母亲生错了我,究竟她或父亲都不能对此事负责。上帝 使我生为女身,我不能因此而遂不持自己应持的态度,不走自己该走的道路,不做自己当做的事情。我更看不出一个人性别与他的政治活动之间会得产生任何必然联 系。尽管贵党的秘密特务包括其总的毛姓头子于此是肮髒无耻得几已达到了条件反射的程度!故如《呼籲书》问题发作后便大大致力於调查我假释期间的住宿问题! 真正卑苟之极而龌龊透顶。先生们,站在你们的贵楼梯上大约根本不懂得而且永远不理解:人与人之间那怕是在政治关系上也会得有一种不涉简单利害的比较高尚可 贵的情操,你们特别是你们的秘密特务怕的也就像那类画惯模特儿的下流画家一样;从那双混帐眼睛里看出来天下就没有穿着衣裳的女子,从这种”阶级本能“出发 诚然除了使谭惕吾①以身交欢德王或使宋庆龄再婚或恶劣地调戏林昭等等,再不可能作出其他更像人样更有人味的事来!”(50页)
。“不过也许还有一点即潜藏在独夫灵魂深处的那一缕轻薄!——不严肃!不自尊故亦不知尊人,不自爱故更不懂爱人!存 于中者必形於外,所说这一点轻薄年青人在以往亦就颇有所感而且颇有所窥,因为它往往流露於不自觉无意识之间,那怕是一般地成句行文,但当然远不若幸蒙‘抬 举’而有了直接体验之后这样地理会得深刻。总而言之,你们的独夫——贵第一看守所所长兼贵中央委员会主席具有着一个极其可怕的冷酷而刻毒的灵魂!在这个灵 魂中除了羨‘江山如此多娇’的野心家的贪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不自量的狂妄,‘虎踞龙蟠今胜昔’的自鸣得意,‘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自我吹嘘以至屁股入 文苍蝇入诗的轻浮,死掉世界人口一半的残忍等等而外,我怀疑它还会有任何人情与人性的存在。”(53页)
查考毛泽东行迹,一九六零年、一九六一年、一九六二年、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四年都到过上海。这使林昭所述毛泽东御审 她、时时瞭解掌握她的情况的时地条件有了可能的保证、佐证;虽然《毛泽东年谱》对这几年赴上海之行语焉不详或无记,但笔者从其他途径作了查证,确认确凿无 误,限於篇幅,不一一详加说明。
说书人不由得想起了历史上御审的故事。历史上皇帝亲审犯人最接近御审林昭故事者是明成祖朱棣殿对方孝孺后怒而“磔诸市”。
明成祖朱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子,原封燕王,起兵杀了侄子皇帝明惠帝朱允炆,篡位夺国,恐天下不平,要借重当代第 一大儒方孝孺写诏书广告天下。方孝孺是个认死理的主,坚决不从。《明史。方孝孺传》载朱棣和方孝孺有这么段对话:“成祖降榻,劳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 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 曰:”此朕家事。‘顾左右授笔劄,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於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诸市。孝孺慨然就死, 作绝命词……“朱棣道理讲不过方孝孺,最后连”这是我们家事。“都搬出来了,意思是说:反正都是我们朱家的人当皇帝,谁当还不是一回事,同你有什么关 系?!这与林昭说的:”试质之天下人无有谁个谓曰这样一些语言是政治斗争的语言。“何其相似乃尔!历史竟是惊人的一致。朱棣道理讲不过方孝孺,就运用权力 杀了方孝孺。
查考毛泽东在最高层间的流氓语言之最典型者有:一九六四年在某次会上对刘少奇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毛泽东道理讲不过林昭,也运用权力杀了林昭。
论者有以为方孝孺太迂,只要稍微顺服一点,就不会罹杀身之祸,甚至把朱棣杀了方孝孺全家八百余人(或曰十族)的责任 也归咎于方孝孺的固执。这真是更像林昭的故事了。林昭只要稍稍认错服罪,就可活命,就可出狱;只是认了死理,就步了方孝孺的后尘。时髦论者有很高超的理 论:一曰如此凛然认死理是“比不怕死”、“比胆竞争”,愚蠢,会刺激对方更狠云云;二曰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应该选择活下来云云。怪道责方孝孺“迂”、林昭 “执”是愚蠢,应该弃“迂”不“执”,选择“顺服”,就万事大吉了。人要吃饭,狗会吃屎;人走大道,狗善钻洞;成仁取义,忘八无耻;都是人世间司空见惯的 现象,都是选择的自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叹中华民族方孝孺、林昭太少了,时髦论者太多了。只是若选择了与方孝孺、林昭相背的精神 与原则,就不应拉他们的旗作皮。那对方孝孺林昭是亵渎,对自己,则成了立牌坊的另类了。
方孝孺千古一人,林昭旷世寂寞。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者皇帝于理上奈何不了“第一大儒”方孝孺,也制服不了“黄毛丫头”林昭!
正是:花生夺命,柯庆施遽死成都;血书存疑,毛泽东御审林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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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回参考文章:陈丕显“柯庆施病逝,我第一次充当‘信使’”,载《陈丕显回忆录》。柯六六“周恩来和柯庆施”,转自http://jsqg.cn/BBS/ShowPost.asp?id=10558
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林昭:回忆、纪念与研究系列节目”。《明史。方孝孺传》。《毛泽东年谱》。
第十四回
針砭假面,斥幫閒言正辭嚴
鞭辟入裏,析弊端議國論政
話說林昭在獄中大徹大悟、先知先覺。她要將所覺所悟告訴世人、留於後世;遂置生死於度外,名為給人民日報編輯部寫信,實為向最高當局議國論政,針 砭時弊,切入膏肓,暢所欲言,痛快淋漓。其獄中文字幾十萬言,多被封鎖禁錮,已傳世者僅有零星的日記、詩文和一封完整的“三致人民日報編輯部”文稿。林昭 用戴著手銬的雙手時墨血間書費時五個月寫成了這封信 。據手跡原稿復印件謄錄校勘者草文先生“識于乙酉年(二零零五年——筆者)中秋”的前言曰:
“《致〈人民日報〉編輯部信(之三)》寫於1965年7月14日至12月5日,時囚於上海市第一看守所和上海市監獄兩處。正文120頁,約 133000字,附錄17頁,約17000字,合計137頁150000字左右。手稿為有光紙,23.5㎝(橫)×17㎝(直),稿心為21㎝×14.5 ㎝。頁26~28行,行40~44字。每頁約1090字,字形大小相當於老五宋。字體為行書,雜用草書和異體。校勘的底本為手稿之直複本及直複本之再複本 兩種。當時寫作條件惡劣,常在手銬或反銬下書寫甚或血書(詳後),字跡難以辨認。本文校勘之前,甘粹先生曾歷時一年,謄錄一過,全文大致可讀而訛誤尚多, 然篳路之功善莫大焉!
《致〈人民日報〉編輯部信(之三)》一字一血一淚,與最高層論爭為國之道,治政之略,修身之則,談情之範,種種不一。惝況迷離,亂人耳目,殆希世 之珍,舉二十世紀下半葉,一人而已。信之,疑之,愛之,怒之,揚之,抑之,傳之,禁之,閱者各憑己見斷之可也。然恐終不能左右其必將經過時間之流的沖刷錘 煉而挺立於昆侖之顛!”
先哲魯迅在一九三十年代曾對幫閒幫忙幫兇的文人有過入木三分的嬉笑怒駡。一九五零年十月一日,郭沫若在天安門城樓上對著毛澤東打出“我們永遠跟著 您!”的迤灬幔@“幫閒幫忙”四字二詞從文壇上消失了,歌功頌德者個個冠冕堂皇。此後,只有一個陳寅恪借看京劇寫古詩曲筆諷“男旦”,堪與魯迅遙遙相 對,不照心宣。其詩題為“男旦”,詩曰:“改男造女態全新,鞠部精華舊絕倫。太息風流衰歇後,傳薪翻是讀書人。”五十餘年間再無任何人於此題目說什麼了, 遂致文壇、政壇上粉妝玉琢的“男旦”氾濫成災,幫忙幫閒成癮成癖。
林昭則在牢房內以其火眼金睛和大無畏精神更加深刻全面地對此予以闡述。魯迅、陳寅恪、林昭在針砭這個文人痼疾、民族宿疾上組成了一個鐵三角。請看林昭精闢之論:
“誰個能夠,誰個配來指責我們呢?陳腐無能至不能維持民國法統於不隳的國民黨人嗎?極權暴虐只知以血與仇恨來維持統治權力的共產黨人嗎?低首下心 奴顏婢膝唯求分得半杯殘羹一口冷飯的‘民主人士’嗎?悵吟‘式微’潛歌‘黍離’但望神兵一朝自天而降的‘社會賢達’嗎?平時處士橫議恣談忠孝一到考驗臨來 面前便噤若寒蟬肅如金人惟願苟全性命的‘學界先彥’嗎?上焉潔身自好求其獨善,下焉寄人籬下求食高門而根本態度同為管自己在雲端裏看廝殺卻全不意識到作為 一個中國人之民族責任的‘海外名流’嗎?彼蒼昊天!始祖軒轅!哀哀我中華民族寂寞在極權暴政高壓統治之下的正氣,如今是只不過維持在這一輩於慘重苦難滔天 血淚中以無比淩厲的殺身成仁的勇略毅力為還我人權自由奮作殊死決鬥的青春代身上了呀!”
這段話,被幾乎全體刻意回避,未見任何紀念文字引用論述。但願是說書人眼盲。為什麼?“民主人士”、“社會賢達”、“學界先彥”、“海外名流”, 過去有,現在更多。說書人是底層人,以前仰望這四種人,現在平視這四種人,感覺竟是與林昭先哲一模一樣。說書人誓之曰:永遠做底層人,永遠不攀爬成為這四 種人。元元呻吟,黎庶哀號,大局糜爛,大廈將傾的大陸,升平的頌聲依然盈耳,燕舞的景象仍舊滿目。這全是四種人的功勞而非底層百姓的聲音啊。林昭林昭,多 少醜陋,多少罪惡,在你之後,變本加厲,更加肆無忌憚公然橫行!
今人紀念林昭者,切莫忘了林昭這一見到骨的犀利、深刻之遠見,切莫拉旗作皮,施粉擦紅,登臺咿呀。一切逃不過林昭的如炬鳳目。陽世作態,泉下失笑。
林昭擅古詩,其所作“血詩題衣九章並跋”的第一首是對毛澤東“七律•人民解放軍收復南京”的反動和批判。兩詩相較,思想、意境的高下立判。
林詩:
雙龍鏖戰血玄黃,冤恨兆元付大江。
蹈海魯連今仍昔,橫刀阿瞞慨當慷。
只應社稷公黎庶,哪許山河私帝王。
汗慚神州赤子血,枉言“正道是滄桑”!
毛詩: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毛詩頗具帝王氣象,是大手筆,縱論戰爭輸贏,躊躇滿志,志得意滿,趕盡殺絕。毛沒有詩聖杜甫“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甲兵長不用!”的悲憫情懷,也 全然忘了他喜歡的詩仙李白名句“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若單以詩的氣魄詩律論,毛詩是上乘之屬。然林昭只用了“冤恨兆元付大江”七個字立馬 將毛詩付與泥沙俱下,大江東去至東海爪哇國裏去了。論者多以頸聯“只應社稷公黎庶,哪許山河私帝王”稱許有加,確也不錯,但實在是尚未真正領悟“冤恨兆元 付大江”至大至高至仁至愛的境界。林昭悲黎元,毛皇尚殺伐;林昭盈愛,毛皇唯恨。毛詩與林詩,可比又不可比,不可比的就是這情懷、人性、人類大愛。這裏的 差距是井蛙難以語海、夏蟲不可語冰。
林昭的筆直戳毛澤東的龐然、陰鷙、兇殘的三焦六脈。
“要知道,那怕是封建時代最最惡劣至於肆無忌憚的暴君,也還不能不略為顧念到其王朝的根本統治利益而在某許多地方稍惜聲名稍存體面稍稍受一點綱常 倫理道德法紀的約束。然則我們今日不談法律,不談人權,不談公義,不談道德,甚至於不談‘盜德’,就說作為堂堂一家儼乎其然的所謂政黨,你們到底還有一點 最起碼的原則性嗎?……你們的黨內生活極端專制而且極其黑暗,甚至連封建君臣之間進諫納諫的那麼一點‘民主’程度都不可能有!——都不被容許!證明秘密特 務實際上是你們黨內殺人不眨眼的太上皇!你們的黨已經‘乾淨、徹底、全部’地特務化了!由此更證明中國大陸在你們這家魔鬼政黨的妖氛徽种乱呀洔S為如何 可怕的不見天日的地獄,因為你們使用著徹頭徹尾的特務恐怖統治!——首先以秘密特務系統監視、控制從而統治全黨。然後更進一步‘以黨治國’,而將這特務化 了的黨來監視、控制從而統治全國!說什麼警察國家!世界各國古往今來不論那一代專制王朝都不可能建立起這樣聞所未聞酷虐驚人的恐怖制度血腥統治!而不論世 界各國古往今來的哪一名大獨裁者都不可能像你們之陰險毒辣十惡不赦的獨夫黨魁這樣壞事做絕,而且壞到入骨!”
林昭的筆勾劃出個人崇拜畫皮底下的真面目,其超前、深刻、犀利、大膽、直白是前無古人的。
“獨夫毛澤東之該死的剛愎自用輕躁任性——無原則無理性固然也可以當為一種性格特徵來解釋,但他之所以能夠如此肆無忌憚地一意孤行甚至竟然弄到如 此無法無天地胡作非為的程度,應該確認為是先生們之貴黨特別是貴中央什麼玩兒長期以來對這個暴君一味遷就、姑容、放縱的結果!長期以來,當然是為了更有利 於維持你們的極權統治與愚民政策,但也是出於嚴重封建唯心思想與盲目偶象崇拜雙重影響下之深刻的奴性。你們把獨夫當作披著洋袍的‘真命天子’,竭盡一切努 力在黨內外將他加以神化,哂昧艘磺忻篮棉o藻的總匯與正確概念的集合把他裝扮為仿佛是獨一無二的偶象,把一切比較實在的或曖昧可疑的所謂功勞、成績、好事 等統統只歸到他的名下以提倡、鼓勵、扶植人們對於他的個人迷信與偶象崇拜!對於那些失敗而丟臉的烏搞諸如從捉打麻雀到‘人民公社好!’等等一切則儘量設法 掩蓋,塗抹、縮小直至無影無形地改頭換面化整為零以遮飾他的錯誤!——對的也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六億神州盡舜堯’,日月都是有了毛澤東才明的!草木 都是有了毛澤東才生的!中國無男無女無老無少都是有了毛澤東才做人的!毛澤東永遠是‘正確、偉大、英明’的!只要有了毛澤東就是無往不利一見大吉的!等 等。真正說也牙磣而豈有此理到了極點!正是你們這樣一些可恥的努力加上一班以耳代目的愚陋俗子的揄揚和盲從權力的逐臭之夫的吹噓,使得這種典型中世紀式的 荒謬可笑的的偶象崇拜的狂熱在某些時候某些地方幾已達到了令人作三日嘔的地步!而這種人為的偶象崇拜之風就更大大縱容了獨夫性格中那不足為訓的剛愎輕躁的 一面,使他變得空前地自大狂而習慣於一意孤行。處在他的地位上他已經再也不必考慮周詳慎重地如實地去認識客觀世界以及萬事萬物的內在規律了!因為他已經再 不需要對自己的一切行為以及後果擔負責任了!反正一切功績都只能寫在他的名下,而一切失敗自有你們去給他抹掉以至諉過於他人!這麼地他就在二十世紀時代條 件與中國大陸社會條件所能容他達到的限度以內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君!而其大成問題的的精神狀態足使他不僅不能如實地去認識復雜的客觀世界乃至於不能嚴肅 地去認識一個幼稚的‘黃毛丫頭’!一切事情之所以弄出如是之不堪收拾的局面來者也由此!他會如此無法無天地胡作非為絕非出自偶然!……而獨夫之所以從大計 決策直到對於‘黃毛丫頭’幾無一事不表現得那麼僵硬、愚蠢、狂妄、荒謬、剛愎自用而頑固不化,難道不又正是你們貴黨特別是貴中央正氣不張盲從縱惡的結果 嗎?當然,光是這樣地來認識也還是不夠的,因為貴党在一家毛風之下正氣不張習於盲從,除了已經相當普遍地存在著的奴性的習慣勢力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受著黨 內太上皇——秘密特務之無微不至無孔不入的恐怖監視之故。這才是你們那個獨夫民俳y治全黨的物質基礎,或者說組織基礎!也因此我才不止一次評論他除了會辦 軍隊就是會辦特務。認識這一點對於深刻認識今日中國大陸的政治現實之本質具有頗為重要的意義!受著如此一個徹頭徹尾特務化于一層偽善外衣之下的所謂政黨的 統治,我們還能向何處去尋找一點民主氣息呢?!誰都不能供給人們以自己沒有的東西,而先生們的貴黨之內除了集中、集中、集中,而且是恐怖的集中!根本就早 已沒有了任何民主可言!……
“天下者人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政治鬥爭從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還想如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可是行不通也!……人皆可以為堯舜, 堯舜以下更無論矣!我輩同時代人中的一位闖將于此就發揮得更其直截了當,雖然也許不大中聽。他道:生殖器崇拜的圖騰時代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都早已成為陳跡 了,我們不承認世間有任何與眾不同的“神聖”的腦袋即如不承認有任何與眾不同的神聖的卵袋!”
林昭回顧解剖自己所屬的青年一代的受騙實質。
“是的,我在嚴肅的自省與沉痛的自責之中每把青少年時代思想左傾追隨共產黨看作個人的一項錯誤。但這只是提到了興亡有責嚴以律己的原則高度上來認 識的結果,若據著實際情況分析,則既是時代風尚,又有家庭影響,林昭也不過是走著同時代人一般所走的道路而已!想當初這個年青人開始追隨共產黨的時候,共 產黨三字還只意味著迫害、逮捕、監禁、槍殺等等,而並不意味著什麼‘信任’、‘可靠’、‘提拔’乃至如‘五•一九’戰友當年可指斥的‘米飯與肉湯的香 味’!故這丹心一點就是青年的激情而非政客的理性!後來中斷聯繫,則主要地是由於對秘密工作原則缺乏認識,而這也有地下組織教育不夠的責任在內!總算起 來*並無很虧負了共產黨之處!而當時據著全國執政地位的國民黨,既沒本事控制而穩定國內政局,甚至缺乏能耐為莘莘學子提供一個得以安定讀書的環境,遂致無 數熱血青年誤中煽動,拋荒學業不事正務捲入政治漩渦而淪為野心家們的工具!已至如此地步,尚且安撫無術而只鎮壓有方。不麼?當初這個青年——這個少年便也 是上過城防指揮部黑名單的學生之一!政治是骯髒的,然而青年是純潔的。國民黨既沒權利責備當時那千千萬萬天真純潔血氣方剛的受煽惑而被利用的青年,當然也 沒有權利獨來責備林昭!
“一九四九年中國大陸變色以後,這個年青人也還只是繼續走著當時千千萬萬同時代人所走的道路。國民黨在這以後可謂已經基本上沒有發言權了,它既無 力保持全國政權的屹立而維持法統於不墮,又不能把舉國眾民包括這代在成長中的青年一起帶將臺灣去;然則處於這麼一個大環境裏,人們受共產黨指揮,特別是年 青人的‘一邊倒’亦可謂是必然之理!中國大陸上正不知有多少從利害出發搞政治杸機的自私的政客,故殊不必更不煩再來苛責這些丹心為國肝膽照人的熱血的青 年!當然林昭作為這青年群裏的一個,也未必有什麼特別值得人們加以責備之處!於共產黨就更不用說了,——只說一點已足:那時候是:你們脫下草鞋換皮鞋,我 們脫下皮鞋換草鞋!其他依此類推。西南進軍,南下服務、土地改革、基層建政等等,哪里不是我們這些被當時之某許多人笑駡為‘小神經病’的年青人披星戴月胼 手胝足地在當開疆辟土的無名英雄!在所謂‘國家’、‘社會’、‘人民’等諸般崇高概念的鼓舞(迷惑!)之下,這些年青人慷慨無私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地 將自己最最珍貴的青春歲月擲諸塵土!而正只是這千千萬萬天真熱情的青年不辭辛勞不計待遇去踴躍擔負了最艱苦也最具體的基層第一線的工作,才使共產黨彌補了 政治幹部不足的嚴重缺憾,並使這個政權得以有效地自下而上獲得鞏固!在《思想日記》裏我就說過:若按寸金寸陰之例,共產黨欠下這些青年的債務豈金山之所能 補償于萬一?而這座高於希夏邦馬峯不止百倍的金山裏林昭也占著一捧土!”
戏说林昭节选(1)
戏说林昭节选(2)
戏说林昭节选(3)
戏说林昭节选(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