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吞噬我们的耕地 中央电视台《国情备忘录》项目组 “苏湖不再熟,天下不再足” 江苏是历史悠久的鱼米之乡。“苏湖熟,天下足”,是一句自中国南宋时期开始流传的民间谚语。苏指苏州,湖指湖州,处于太湖流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自古就是农业高产区。 如今,在太湖、洞庭湖、鄱阳湖等曾经的鱼米之乡,那种粮船穿梭,繁忙运送粮食到全国各地的胜景早已不再。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闻名全国的“苏南模式”的诞生地无锡锡山,经历了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现在却面临着土地紧张、环境污染、原生态消失等一系列负面效应,也成为“苏南之痛”。 “锡山可供开发的土地并不多,土地的约束也越来越明显。”锡山区政府办公室王洪执说。锡山原本就是一个资源缺乏区域,在苏南模式不断推动中,土地、能源等资源进一步减少。历史上素有“四大米市”之首称号的无锡,现在人均耕地面积只有0.56亩,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40.5%,粮食自给率仅为45%。 在锡山芙蓉村老街上,张建丽经营着一家粮店,在粮店门口的墙上,挂了一个简易的招牌,上面写着“正宗本地大米”,而在她的店里,更多的是袋装的东北大米。当大米产地被质疑时,她这样说道:“鱼米之乡?快没大米喽。” 随着城镇化的发展,无锡水乡的生态文化在逐步消失,变成世界工厂,厂房、烟囱林立。“20年前,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是田地,有好几个村子呢,现在就剩这一小片喽”。钱老汉坐在没了源头的小河边,一边钓鱼一边回忆往昔,面前的这条河,将现在还住着三四十户人家的施家庄分成南北两半,深棕色的河水散发出怪味,偶尔还有附近的村民在河里洗衣服。 但是,随着工厂的不断扩建,这个被工厂包围的“世外桃源”,可能不久也会消逝得了无踪迹。 “建成一座现代工业重镇,也许只需要二三十年时间,但小桥流水的江南乡镇所特有的文化内涵的形成,却是由千百年历史积淀而成。这自然环境之外,人文环境的代价是否也值得深思?”在鱼米之乡正在转化成世界工厂时,《人民日报》的时评这样说。 大量耕地锐减,稻香蛙鸣变成车间的轰鸣声,越来越多的农民转变身份,这就是迅速城镇化与工业化的结果之一。 当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时候,我们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容忽视。昔日的水乡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原生态文化缺乏环境的滋养,工业污染从地表向地下水渗透,而最终承受工业化带来阵痛的是土地。 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土地环境是不是一定要恶化? 被工业化侵蚀的耕地 中国向工业化现代化迈进,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中国GDP每增加1%占用的耕地,平均算下来,几乎是日本在经济发展高速期的8倍。 从1992年上半年开始,一些地方出现了“开发区热” “房地产热”。一时间,乱办乱建开发区成风,几千个开发区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土地房产炒卖如火如荼,尤以海南的海口和广西的北海为甚。“两热”中,大量耕地被圈占用于开发区、商品房开发。广西的北海1992年一口气设立了二十多个开发区,两年后决意“大清洗”时,市政府想建一个图书馆,苦于土地被圈殆尽,居然找不着合适的地方。 另据2008年国土资源部督察核实,发现53宗5823亩土地存在闲置等问题。据统计,1998—2007年,开发商在全国购买的房地产用地达28亿平方米,但目前进入施工阶段的仅有17亿平方米,尚未开发的土地面积达11亿平方米。可见,“城市闲置土地”现象十分普遍,已经开发的土地也存在严重浪费现象。 建设部部长忧心忡忡,“当前城镇建设中土地浪费现象普遍存在,城镇的粗放型发展模式,严重阻碍了城镇综合质量的提高和功能的正常发挥,严重降低了城镇的承载能力,影响了城镇化的健康发展”。 佛山是广东的一个缩影。广东是全国改革开放最早的地方,也是目前全国耕地减少最多的地方。面对生存和发展,二十年来广东人内心承受的矛盾,或许只有这里的人自己才能体会。 他们在仅占全国1.8%的土地上,为国家贡献了l/8的GDP和l/7的财政收入;他们要为来自全国的外来打工者提供居所,为他们致富拓展空间。(注:此处数字疑不准) 佛山市国土资源局土地规划与耕地保护科科长李溟告诉我们:“截至2008年为止,佛山市的人均耕地面积只有0.11亩,远低于全省的0.45亩的平均耕地占有水平。” 土地紧张,不仅仅是在广东,每一天,在中国的许多城市,都有数不清的建设项目等待着土地。 2008年,昆山、顺德、江阴、张家港、常熟、南海、萧山、武进、绍兴、太仓入围全国10强县。这里也是中国优质耕地的密集区。经济增长的背后,使10强县土地减少速度惊人。与改革开放初期相比,10强县的人均耕地面积减少程度超过三分之二。即便是在2008年国家控制最严的时候,10强县的耕地面积还平均减少了五千多亩。 工业化有喜有忧。工业化、城市化的过程必然伴随着耕地的减少,只不过中国过于剧烈。工业园区、巨大的厂房、学校、商业区、成片的住宅楼,就像一个个饥饿的嘴,都在等待着。土地!土地!每一个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脚步,都离不开土地。 在总量上,至2005年年底,全国的居民点及独立工矿用地为3.9亿亩,交通运输用地0.35亿亩,水利设施用地0.54亿亩,大多数已达至4.8亿亩。在人均数量上,即使按全国16亿人口高峰估算,现阶段的人均建设用地面积已接近200平方米。 当一个个工业园区行将倒闭的时候,他们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之初,或许不会想到,有一天也会成为一片废地;当一个个占地面积巨大的大学城在中国大地拔地而起的时候,争议也随之而来,没有人说得清它们的未来是忧还是喜?当大块大块的土地被轻而易举地拿走,又被轻而易举地搁置时,却还有相当数量的中国人和老天争夺每一寸土地。 而就在中国可利用土地每天都在减少,土地质量逐年下降,土地结构发生巨变的时候,在一些地方我们还能看到土地利用的奢华场面。 1984年,我国大陆第一座高尔夫球场——中山温泉高尔夫乡村俱乐部在广东省中山三乡建成。此后,高尔夫球场兴建之风愈演愈烈。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国内已建成的高尔夫标准球场已有二百多家,还有近百家球场仍在建设中。预计到2010年,全国的高尔夫球场数量将达到500家。 曾有一位香港人对内地高尔夫球场的“疯狂长势”表示震惊。“香港700万人才有3个高尔夫球场,深圳同样的人口却有13个球场,真是难以置信”。在他看来,从经济发展水平、人口密度、土地资源的稀缺度三方面综合考虑,深圳建3个高尔夫球场就足够了,整个广东省也不应超过10个。 就在高尔夫在中国遍地开花的时候,另一项耗费土地的贵族项目也在中国悄然兴起。 在北京郊区的某个跑马场,偌大的跑马场上既看不到策马扬鞭的场面,也听不到马的嘶鸣声。当地的村民告诉我们,这个场子真正的用意是跑马圈地。 2009年4月,江苏太仓也传来修建跑马场的消息,据当地媒体报道,该项目仅前期占地就有20亩,预计规划是4500亩。 如此众多大型跑马场的出现,似乎表明赛马已经成为中国人新的运动宠儿,跑马场真的成了中国人新的娱乐休闲场所吗? 国土资源部相关负责人告诉我们:“跑马场不景气,票都卖不出去。但关键在于拿到土地,以跑马场的名义拿地比较容易。然后再改做其他用途。先把土地圈起来,因为土地会增值,一旦等到土地升值便抛出,然后就可以获利。” 醉翁之意不在酒。1400亩、2000亩、4500亩,一个个惊人的数字,在提醒人们:“跑马圈地”不容小视。 2008年6月,审计署公布土地出让金审计结果逾1541公顷,农民土地被建高尔夫球场和别墅1864亿土地款管理违规。十一市以租代征农民土地1541公顷建球场和别墅。 承载着5000年的农耕文明的中国土地,正在空前的城市化进程中激烈地变化着。与石油、煤炭等能源相比,耕地的替代性更差,石油、煤炭越来越少,我们可以寻找核能、太阳能等新能源替代。没有了土地,谁有足够的重量承载我们的生活? 工业化程度越高,被占用的中国耕地就越多,中国耕地进入囚徒困境。要耕地,还是要发展,还是两者兼顾,耕地又给中国出了一道难解的大问题。 耕地哪里去了 除了工业化建设,生态退耕、农业结构调整和灾害损毁,都在破坏中国原有的耕地版图。 其中,生态退耕是耕地减少的最大因素,在减少的1.2亿亩耕地中,生态退耕8065万亩,占70.9%。 生态退耕,指的是因生态环境建设需要,国家有计划、有步骤地退耕还林、还草和还湖的耕地。主要目的是改善农业和整个生态,提高林产品比重,缓解和减少耕地的水土流失、沙化和污染。 关于退耕还林,中央政府已经决定,以退耕还林主要为巩固成果,不再扩大规模。2008年,全国退耕还林面积仅11.4万亩。 耕地面积减少,本身就是一件危害无穷的事情,但更应值得人们注意的是,我国减少的耕地面积,很多都是在优质耕地分布的区域。这种重合,使得优质耕地最先流失。在中国五十多片优质耕地分布区域,绝大部分城市也坐落其中;中国人口为50万以上的城市有84个,其中有73个分布在优质耕地区域,100万人以上的城市,则全部坐落在这些连片耕地分布区域上。 耕地是土地资源中最精华的部分,为稀缺资源。不但耕地的数量有限,它的质量也是有限的,如果利用过度,耕地终将终结它的耕种使命。耕地利用过度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不重视用养结合,使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变小,吸附营养物质的能力减弱:在灌溉过程中,不注重灌排结合,造成盐分在土壤表面的积累,导致土壤盐渍化;农药、化肥、污水、垃圾等物质造成土壤污染。 中国的耕地,正在遭遇耕地过度使用的威胁。 在中国最大的连片集中分布的优质耕地——黄淮海平原,由于耕地集约化利用过度,过度抽取地下水,已经形成巨大的地下漏斗,大量耕地资源的持续利用,面临着水资源的制约。 素有“三湘沃土”美誉的湖南,是全国粮食、棉花和植物油的主要产区,由于耕种过度,现在面临着肥力下降的危险。1997年,高产田地占当地耕地的34.37%,但目前所占比重已经下降至26.67%。 中原大地河南,曾有“中国粮仓”的美称,目前也存在耕地退化问题,大多数耕地含钾、磷不足,22%的耕地磷、钾俱缺,其他微量元素缺乏也十分明显。调查发现,农药、农膜和化肥的不合理使用,也加剧了耕地环境的恶化。 在中国,受污染的耕地约有1.5亿亩,污水灌溉造成的污染耕地有3250万亩,固体废弃物堆存占地和毁田200万亩,三项合计约占全国耕地总面积的1/10以上。 自然灾害,也日益影响着我国的耕地质量。在河套平原、甘肃、内蒙古等地,一片片耕地,逐渐变成黄沙王国。几个世纪后,我们的子孙可能要居住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中。 最近30年,对中国农业影响最为严重的旱灾频频袭扰中国。 1978年,全国受旱率26.8%。其中苏、皖、川、鄂4省受旱率超过30%。 1985年,全国受旱率16%,陕西和河南旱情比较严重。新疆春旱,全疆23个县受旱。 1986年,全国受旱率21.5%,重旱区在华北、西北和内蒙古。蒙、陕、冀、豫受旱率大于等于40%。 1987年,全国受旱率17.2%,山西夏秋冬连旱,全省出现近百年一遇的径流枯年。 1988年,全国受旱率22.7%,辽河水量偏少4成;珠江支流西江水量偏少5成。 1989年,全国受旱率20%,新疆也发生了多年少见的大旱。 1990年,全国受旱率12.2%,南方伏旱范围较广,部分地区伏秋连旱,旱情严重。 1999—2000年,被称为世纪末大旱。成灾面积、绝收面积和因旱造成粮食损失均为建国51年来最大值,旱灾波及全国二十余个省、自治区、直辖市。 2009年大旱,波及中国12个省份。北方冬麦区旱情为30年一遇,小麦主产区旱情为50年一遇。河南是我国小麦主产区,全省7000万亩农田,4519万亩农田受旱。而中国农业自然灾害中,还有水灾和蝗灾。西方学者因惑于我国灾情之重,一度直称中国为“饥荒的国度”。 优质耕地生产能力渐渐衰弱,其他耕地质量更是难以保证。全国有9100万亩耕地坡度在25度以上,坡度在15度至25度之间的耕地还有近2亿亩。在黄土高原,陕西榆林县,3200个农户都是通过漫坡撒种来耕种,但一个山头收获的粮食却是少得可怜。 耕地的减少,是无法绕开的历史命题,是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但不能成为占用耕地的理由,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放慢土地减少的速度,保证优质耕地的质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