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和丈夫一起整理出了三部父亲李锐保存下的史料:八十余万字的《父母昨日书——李锐、范元甄1938年—1960年通信、日记集》,二十余万字的《云天孤雁待春还——李锐1975—1979年家信集》,近九十万字的三册含1947年—1979年的《李锐日记》。印刷、出版这三部书,我坚持了一个原则:一字不删、一字不改,即使有些可能对我父亲产生“负面”影响的文字,我也没有删。这里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只有《云天孤雁待春还》一书,其中的一处作了一小段删节。这是在父亲反复、强烈地要求下做的,事关他的一位老朋友,我想当老人们都走了之后,我会恢复那一段的原貌的。因此我可以对读者负责地说:这三部书是可信的、是可以当作科学地研究历史的参考资料的。 第一次接触这些史料是在三十年前,父亲平反复出回到北京,尚未再婚,我主家事,把他从水电部地下室的保险柜内找回的信件、日记,塞进他书房书柜下面的柜子里。有时想想,觉得一切似乎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四维空间之时空,真是不可思议!那年我二十九岁,忙着生孩子、养孩子,钻业务、干工作,兼代翻译资料赚“外快”,偿还给女儿买钢琴欠下的“债”。那时每周只一个休息日,忙完了洗衣做饭,还要去看老人,送孩子上图画班、游泳班、钢琴课……转得就像个陀螺,没有剩余的精力和时间再多做点什么。 就这么忙着、转着,忽然间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飞走了。家里空了、静了,有了时间干些“饭碗”以外的事情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自1978年找回父亲、找回自己之后,经过三十年的历练,跨越了两种文化、两种制度,人已渐趋成熟,有了把握、整理那些史料的能力。 2002年的4月,我从国内带回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旧日通信。在我和丈夫拆开父亲按年代分封的一个个文件袋的那一刻,我们体验到了“震撼”。母亲1938年的一篇日记写在一页英文传单的背面,那传单上写着: Dear Sir: We address
this letter to you with the belief that you are among the millions around the
world who have deep sympathy for China’s present war of resistance… … (尊敬的先生: 我们给您写这封信,是因为我们相信,您像全世界的亿万人民一样,深切地同情着中国人民正在进行的抵抗战争……) 母亲1945年7月12日给父亲的信写在一张延安油印小报的背面,那小报上写着: 农业方面,多种菜蔬,“无菜半年荒”,南瓜萝卜可以顶粮食吃。今年准备不种了的山地,抢种糜子。南泥湾八十亩的川地原计划种美国烟的,应改种洋芋和杂粮…… 这些纸页是可以放进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展柜的一级文物呵! 2004年的11月我们完成了这些信件的整理、录入和编辑、校对,因为找不到愿意合作的出版社,于那年的年底自费印刷了一千册(上、下本)。2005年的1月4日拿到了散发着墨香的一摞摞牛皮纸包,抚摸着我自己设计的书的封面,那心情岂是激动二字可以形容。大陆一位著名的民间出版家预计,此书的散发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结果书印出仅三个月,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册在手中。《半生为人》的作者徐晓告诉我,她是彻夜未眠,通宵读完的,那一行行小字看得她两眼昏花。她理解我是付不起大字排版的印刷费。香港的一位老先生根据从这两册书中捋出的信息,发表了一篇关于延安时期共产党人活动的文章。美国圣地亚哥大学的图书馆、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图书馆也来函索购……。我和丈夫得到了极大的鼓舞。 第二部书是在翌年——2005年的秋季整理出的,大约二十余万字,这部家信集里有我父亲当年给钱正英、华国锋、叶剑英、胡耀邦写的申述信。溪流出版社的编辑打来电话说:有的信内容差不多,你录了两、三次,是不是考虑删去一份?我告诉她:万万不能!“重复”录入的都是申述信的底稿,我就是要让后人从那字斟句酌的修改,称谓、语气的微妙差异中读出:曾经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的李锐,平反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屈辱,更何况平民百姓乎!我要让后人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他年富力强的旺盛精力,是如何在那成百次、成千次,剖心析胆地辩白自己:不是“叛徒”、不是“阶级异己分子”、没有“偷书”,并在这辩白中被无情地熬煎着、消耗着。那是怎样一个荒年暴月、荒诞无稽、荒谬绝伦的年代!从而绝对地趋避它! 因为上一部书的散发全仰赖朋友们无私的帮助,这部书实在不能再麻烦于他们,决心无论如何要争取到出版社公开发行。结果是十分的艰难,实实在在的“一波三折”,一共签了三次合同始得印行。第一个合同是和广西师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