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寡言,却是两岸唯一认可的清华终身校长
如果说蔡元培奠定了一名优秀大学校长的标准,那梅贻琦就是在他之外又立了一个标准,而且以其巨大的个人魅力,成为近现代教育史上唯一能跟蔡元培相提并论的大教育家。 说起梅贻琦的性格,叶公超有过一个精准的三字概括——“慢,稳,刚”,也有人称之为“寡言君子”。按理说,这种性格的人是不适合做大学校长的,然而梅贻琦不但做了,而且做得相当不错,以至于人们一提起梅贻琦,就会不自觉地想到清华大学,成为清华大学历史上唯一一位终身校长,所有两岸清华人心中永远的校长。
梅贻琦的“寡言”是出了名的。年轻时,梅贻琦经人介绍,认识了未来的夫人韩咏华。第一次见面时,两个人都没说话,光媒人在一边不停地说,回来后,媒人以为两人都不愿意,就没再提。却不料梅贻琦早就看上了韩咏华,回来当天就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了韩咏华。韩咏华一看信,写的还不错,就交给了父亲。父亲一看,虽然文字不多,但字字珠玑,未来必成大器,便当场拍板同意此事。 两人订婚后,韩咏华的一位同学听说了,赶紧跑来跟她说:“梅贻琦我认识,半天不说一句话,你可得想好了,千万别一时冲动!”韩咏华其实也早看上了梅贻琦的才华,就说:“豁出去了,他说多少算多少吧。” 梅贻琦一向主张“行胜于言”,在总结自己当校长的经验时也说:“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这说明,他的“寡言”,并非不会说,而是严谨,低调,不虚张。 大学者陈寅恪曾评价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贻琦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梅贻琦寡言,但并不寡断。 1935年12月9日,北京各大学学生数千人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史称“一二·九运动”。事后,当局派了数千军警冲进清华大学要抓人,清华校务委员会紧急召开会议,商量对策。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很多方案,唯独梅贻琦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文学院院长冯友兰急了,问:“校长,你看怎么办?”梅贻琦还是不说话。旁边的叶公超也急了,叫道:“校长,你到底有没有想法,倒是给个意见啊!” 面对众人焦急的目光,梅贻琦慢条斯理地说:“现在要阻止他们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就是如何减少损失。”说完,梅贻琦通知教务处,让有嫌疑的同学都躲起来,然后又给北平市市长秦德纯打了个电话,请他出面解决这件事。 果然,寥寥几句话,就把事情了结了,学生们一个都没被抓去,军警也顺利撤退了。大家这才知道,梅贻琦并不是没主意,而是在想一个完全之策。
然而,事情到这儿并没有结束。虽然学校保护了学生,但学生们并不领情,反而认为军警得到的名单正是教务处交给当局的,于是,在一些人的挑动下,学生们包围了教务处,把教务长潘光旦拉到了大礼堂,要清算他的责任。潘光旦自幼失去了一条腿,一直拄着双拐,此时被学生们拉到大礼堂舞台上,双拐也被夺去了,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虽然极力地在解释,但愤怒的学生们根本听不进去,甚至有几个人要冲上去打他。 这时,梅贻琦出现了。 在清华大学,梅校长的威望是无人能及的。从他一出现,原本沸腾的大礼堂立刻安静了下来,梅贻琦像往常一样,慢慢走到了舞台上,把双拐递给了潘光旦,又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对着台下的学生们,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要打,就打我吧。” 学生们见此情景,没人敢再质问,都纷纷退去了。 这就是梅贻琦的魅力,虽然表面上“慢”,但实际上却透着“稳”和“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信任。 其实,梅贻琦并不主张学生们通过示威游行这种方式来表达爱国热情,他说:“救国方法极多,救国不是一天的事,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自己的力,则若干时期之后,自能达到救国的目的了”,“我们做教师做学生的,最好最切实的救国方法,就是致力学术,造成有用的人材,将来为国家服务”。 但每次学生们出了事,梅贻琦又会第一个冲在前面,去跟形形色色的人交涉,尽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学生们曾将梅校长跟警察打太极的话编了一段顺口溜:“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传闻可能有什么,恐怕仿佛不见得。” 趣味盎然,形象之至,但也反映了梅校长的良苦用心。
在当时,各大学的学生们受激进思想的影响,经常闹学潮,清华大学也不例外,弹劾教授、驱逐校长都是常事。但自从梅贻琦担任校长,却没人敢对校长不满,一当就是一辈子,从未出现过下台的危机。其中的原因自然是梅贻琦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和大公无私的处事方式,但他本人却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答案:“大家倒这个,倒那个,但没有人愿意倒梅(霉)。” 在西南联大时,梅贻琦是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的实际总负责人,权势极大,但他丝毫没想过以权谋私,徇私舞弊。学校给他配了一辆车,但他从来没用过,去哪都是步行。有时去外地出差,能坐火车就绝不坐飞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让我管这个家,就得精打细算。” 对待三所大学的人也是一视同仁,从未因持不同意见而开除一个人,而是继续沿用在清华时的管理方式,由三所大学的教授组成委员会,共同决定学校的发展。在战乱与贫穷的双重折磨下,西南联大非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成为近现代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人才,连北大校长蒋梦麟和南开校长张伯苓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这样的盛况,也只有梅先生能做到!” 因西南联大的巨大成就,报考的人络绎不绝,但梅贻琦并没有放松标准,即使差0.01分,也不能录取,谁说情也没用。 有一年,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的女儿龙国璧报考西南联大,结果差了几分,名落孙山。龙云作为云南省主席,一直对西南联大帮助很多,就派秘书去找找梅校长,认为凭自己的身份,梅校长对女儿网开一面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秘书刚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龙云问:“这么快就办完了?” 秘书说:“还没去呢。” 龙云刚想发火,秘书接着说:“刚才我跟人打听了一下,梅校长的女儿今年也报考了西南联大,也因为差了几分没录取。” 龙云一愣,继而笑道:“那就算了,早就听说梅校长一向公正廉明,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了。”
梅贻琦给人的印象是谦谦君子,连喝酒都不例外。 梅贻琦的酒量极大,曾有人回忆说:“在清华全校师生员工中,梅先生的酒量可称第一。……大家都知道梅先生最使人敬爱的时候,是吃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敬酒人的好意,他干杯时那种似苦又似喜的面上表情,看到过的人,终身不会忘记。” 1947年4月,清华大学在北京正式复校,为了表示庆祝,在学校体育馆举行了一场大宴会。教授们为了表达对梅校长的敬意,纷纷向他敬酒,而梅校长来者不拒,足足喝了四十多杯,虽然醉意俨然,但毫无失态。 李济回忆说:“我看见他喝醉过,但我没看见他闹过酒。这一点在我所见过的当代人中,只有梅月涵(梅贻琦)先生与蔡孑民(蔡元培)先生才有这种‘不及乱’的记录。” 1955年,梅贻琦从美国去台湾,继续筹办清华大学。1962年5月19日,梅贻琦因病逝世,安葬在台北清华大学校园内的山顶上,墓园取名为“梅园”。蒋梦麟给他写的碑文中,对他盛赞道:“一生尽瘁学术,垂五十年,对于国家服务之久,贡献之多,于此可见。其学养毅力,尤足为后生学习楷模。” 梅贻琦对清华大学的贡献是无人能及的,由他题写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已成为清华人永远的精神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