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三峡(预算与代价篇)
上文说到了黄万里先生第一个预言——淤积——实际上是推迟、而不是解决,这次可以说说黄万里先生的第二个预言。这个预言是关于成本问题的。
黄万里先生在《论长江三峡大坝修建的前提》一文第三节“关于三峡大坝的工程经济核算”开始如是说:“三峡大坝具有发电、航运、防洪等效用,从长期中每年收获的多种效益对比工程投资作经济核算,其可行性是成立的,但其中必须计入前述水库对于上下游的各种损失,有的是一次赔偿、有的是常年损害,有的是关于寿命年限,才称合理,这点并未细算。一切计入,方案就未必可行。”
黄先生所说何意?很简单,如果单纯按照三峡大坝本身工程施工的预算,从长期的每年都有的收入来算,三峡大坝有可能是赚钱的、合算的,但如果要在其中算入其他隐性的成本,三峡工程就未必真的合算。因为有些损害是一次性赔偿,有些则是长期的损害。黄先生所言,就是把这些都统计进去之后,三峡大坝实际上并非是一个符合经济理性的工程。
黄先生这个预言是否准确?数字说话吧。
三峡工程主体建设成本成谜
三峡工程的预算是一个与时俱进的数字游戏。上世纪80年代对于三峡工程曾经有过两次论证,工程预算都是争论的焦点。
“这个论证会从1986年6月开始持续了2年8个月,中间经历了共10次论证会议;1988年在第九次会议时,水电部论证小组按“坝高185米,蓄水位175米,施工期32年(1989年-2020年),2000年发电”的大坝设计方案提出了一个预算方案:按1986年底价格计算,工程静态总投资共361.1亿元(根据能源部高级工程师丁功扬在第九次论证会上的发言,其实静态投资预算里还有一个经营成本58.31亿,总静态投资应该是419.4亿),其中枢纽工程投资187.7亿,水库移民赔偿110.6亿,输变电投资62.8亿;而在考虑了物价上涨和部分投资利息后,动态投资总额应该为:934.5亿”(《三峡工程的代价》http://blog.caing.com/article/11914/)
在这里,只要记住这组数字即可:其中枢纽工程投资187.7亿,水库移民赔偿110.6亿,输变电投资62.8亿;而在考虑了物价上涨和部分投资利息后,动态投资总额应该为:934.5亿。也就是说,原本三峡工程的所有预算是不足1000亿元的水平。
但我们来看财务方面的专家是如何计算的:“论证报告中所提出的静态投资361亿元是明显不足的。方面因所估投资是以1986年物价为依据的,而1987年和88年物价上涨幅度很大;另一方面是总投资中未列入三峡工程开始发电后每度电提取3厘钱(每年2•。5亿元长期提取)的“库区建设基金”,因泥沙淤积壅高库水位而增加的移民费用,以及因库尾淤积而需整治航道港口的费用。考虑这些情况后,静态投资要比361亿元大得多。”
“论证报告中考虑今后物价上涨和都分投资的利息后,所列动态投资934.5亿元,也是偏低很多的。据建设银行的同志计算,三峡工程的动态投资最低2000余亿元,最高达5000多亿元。”(《关于三峡工程论证的意见和建议》http://sanxia2008.org/conter.asp?one=29&zid=524)
上文中的财务预算是前人民银行副行长乔培新先生提供。实际上稍懂财务预算的人都不难看出,三峡工程在最初的预算上是打了埋伏的,利用了最有利的算法以及底线的基础投入预估,得到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是可以承受的成本,并且在选择预算项目的时候,人为删除了很多后续的常年损害赔偿因素,并且在加入其中的常年损害赔偿上采用低预算的方式,降低了建设成本、后续投入等,使得这个预算显得很好看。
这个预算实际上早就被否定了,而且是三峡的主导者否定的。1993年,国家批准的三峡工程初步设计静态投资概算为900.9亿元(1993年5月末价格),其中枢纽工程投资约500.9亿元、水库淹没处理及移民安置费用400亿元(http://news.163.com/11/0512/15/73S5QHBH00014JB5.html)。也就是说,实际上86年的论证投资静态投入361亿元,到了7年之后的93年批准时,已经涨了两倍多,而物价指数在这7年当中只有一倍多的涨幅。其中的猫腻可想而知。
其实作为懂得投资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先用低预算取得工程、然后利用大型工程无法下马的特点,不断追加预算的过程。
那么,三峡大坝主体工程到底花了多少钱?不好意思,没人知道,因为这是一笔糊涂账。
2011年5月11日,新华网(广州)以《三峡工程竣工决算审计6月启动》为题,报道了三峡工程的决算。但我们可以看到其数字依然是以“国家批准的三峡工程初步设计静态投资概算为900.9亿元(1993年5月末价格),其中枢纽工程投资约500.9亿元、水库淹没处理及移民安置费用400亿元”来作为标准,实际决算会按照“累计完成投资1849亿元,其中枢纽工程798亿元,输变电工程358亿元,库区移民工程693亿元。这一金额比原估算的动态总投资节省200多亿元”决算。(http://news.sohu.com/20100726/n273751545.shtml)
这个并不奇怪,毕竟时间已经过了16年,按照新的物价水平决算是正常做法。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全国人大通过兴建三峡工程决议之后,国务院也于当年作出决定,全国除西藏以及国家贫困地区和农业以外的各类用电,每度电加价三厘钱作为三峡工程专项建设基金。1994年,三峡基金征收标准提高到每度电四厘钱。1996年,三峡工程直接受益地区及经济发达地区征收标准再次提高到每度电七厘钱。与此同时,国家还把葛洲坝电厂划归中国三峡总公司(三峡集团前身)管理,葛洲坝电厂上缴中央财政的利润和所得税也全部放入三峡建设基金。此外,从1994年至2003年,国家开发银行还每年为三峡工程提供贷款30亿元,总额300亿元,贷款期限15年。”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奇景:“我们估计三峡建设基金在整个建设期间可以征收1100亿,作为国家投入的资本金,这意味着三峡工程一半的资金来源不需要还本付息。”(http://news.sohu.com/20100726/n273751545.shtml)
其实说白了就是除了西藏以及国家贫困地区与农业用电之外,我们每个人在三峡大坝的建设期间,每度电都多交了钱,这些钱说是税款不是税款、说是行政收费不是行政收费,而是一笔不明不白的钱,然后就成了三峡工程的工程款,而且不用还本付息,也就是说白用。
但三峡总公司是个什么公司?它是个商业公司,而且在建成之后改名“三峡集团”上市。一家商业公司,拿着行政命令收取的不明不白的钱,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用了之后居然还上市了,这种人间奇迹如何解释?
也正是有这种不明不白、不用还本付息、全国老百姓的血汗钱推起的三峡大坝,使得其在预算当中可以很明白的宣布,自己的投资将会在2015年——2017年收回。这个预算怎么才能做清楚?这个决算如何才能审计?如果加上这一半的建设资金,不用有财务知识都能知道,现在三峡发得电该是一个什么价格,至于说收回投资就更是胡扯了。
另外我们看上文的新闻,地下发电机组与升船机其实都是原本并没有在计划当中的项目,这些项目加载其中,这个预算能够平衡么?实际上三峡工程当初信誓旦旦说是国力能够承受,但在开工三年之后就开始碰到资金筹措难题,是政策的倾斜使得这个项目按时竣工的。在这十几年间我们的国力大涨是事实,而倾国之力建设这样一个工程,也说不上做不到。
三峡工程好有一比,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奥运会。从理论上说,奥运会是不是我们国力能够承受的?没错,我们的国力办个奥运会不是问题。但奥运会是不是北京财力可以承受的?如果就是北京来出钱的话,奥运会就不是能承受的项目了。三峡工程最开始所说的大致相当于北京自己办奥运会,最后的结果是全国都要承担这个成本。而这个成本当中只计算直接的投入,其他很多投入虽然也是为了奥运会,但不会计算在成本当中。
三峡工程的移民成本
三峡工程的主体建设就是一笔糊涂账,移民如何?按照公布的数字,移民工程的花销是693亿元,而从上文的引文可以看到,在93年的预算当中,库区淹没与移民安置一共加起来是400亿元。这个是按照当时物价水平而说的价格,到完成时,此数字已经增长至693亿元了。
但这个成本是不是足够?三峡工程共淹没了13座城市、140个镇子和1600所村庄,总体移民数字至今也并不清晰。“新华社2007年11月15日报道,截至当时,三峡库区搬迁安置移民达到128万人,其中重庆库区搬迁安置移民106万余,湖北库区搬迁安置移民22万。”
“一年后,重庆市政府2008年移民工作报告说,重庆当年搬迁安置了三峡移民5.4万。那么不计湖北库区,到2008年底,三峡移民至少应该有133.4万了。”
“但在2009年9月12日,同样在新华社的报道中,国务院三峡办副主任卢纯表示,三峡工程累计搬迁移民达到“127万”,竟比2008年底还少6.4万。”(以上数据http://www.21ccom.net/articles/sdbb/gcxxj/2010/0804/14886.html)
也就是说,三峡库区移民的数字如果仔细追究的话,往往会发现其自相矛盾之处,而对此官方也并无一个统一的说法。但我们以官方2009年的数字127万为基础的话,计算其库区移民的安置费用,想必也不会过于离谱。
按照最高693亿元计算,这127万移民的每人的移民成本是5.45万元。如果我们从90年代初期的物价水平来看,这个数字看上去并不算太少,但这个并非是一次性的投入,而是分期移民的平均投入,这其中还包括居住地的重新建设、新的谋生手段建立等工作,实际上这个数字就没有那么美妙了,哪怕是放在90年达初期的水平。而这里大量的移民都是农业人口,他们赖以为生的田地、山地被淹,当时对于农村人口的社会保障不足,基本农田与林地是其变相的社会保障手段。仅此而言,也等于是一种剥夺而不是公平的补偿。
实际上即使这点儿钱也并未全部拿到手。《李鹏日记》记载,1997年12月4日:二期工程投资原计划720亿,要增加80亿元,郭树言说移民可能要增加一些。这种超支很可能是由于贪腐严重造成的。
2009年7月21日,中国广播网报道:在部分淹没区移民户的安置补偿款中,本该发放给移民户的一部分基础设施配套费却被当地政府100%全额扣留,很多移民户面临老屋地处淹没线以下却又没钱迁建新居的窘境。(http://ccnews.people.com.cn/GB/142052/9688058.html)
如果原因去搜索的话,类似的新闻并不少见,移民们并未拿到原本就很微薄的安置费不说,还受到了相当的打压与管束。因为讨要移民安置费而上访、进而被劳教的新闻也时有发生。这部分社会成本也没有被计入三峡的建设成本,而是由地方政府消化掉了。
但就目前的状态而言,这部分成本我们的社会还没有支付完。原本移民工作就不是一个一次性投入的工程,不是说给完钱就完事儿,更多的是移民后如何安置好的问题。但这个预算来说,是把移民工作作为一个一次性投入来计算的,后续的成本很大一部分是要移民接收地来埋单,而移民接收地对这种外加的负担之对策,往往是往中央财政伸手。这还不算移民当中不稳定的社会因素所导致的社会问题。
三峡移民问题将会是未来当地的一个大问题,这个成本远不是几百亿可以支付完的,这部分成本几乎无法计算,但这也并不在三峡工程的预算之内。
三峡工程的后续投入
也就是在今年,三峡工程有了官方的不同说法。首先是官方承认三峡工程在很多问题上留有后患,需要进行解决。
卢耀如:工程地质、水文地质与环境地质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工程院“三峡工程阶段性评估项目”地质与地震评估课题组副组长。在国务院承认三峡工程留有后患的时候,适时站出来说话,在他看来,三峡工程毕竟是利大于弊,但需要后续的治理与完善。其原话是这样的:“一个是地质灾害,一个移民方面,另一个是生态环境问题。我们希望这个规划里将来慢慢有长效机制出现。这个规划大概拨了1700多亿,这个钱也不算多。”这个是国务院18日召开常务会议,讨论通过《三峡后续工作规划》。(http://news.ifeng.com/mainland/special/changjiangganhan/content-3/detail_2011_05/27/6668187_0.shtml)
一个三峡工程,按照官方说法,其投入也不过是1800亿元,但后续的治理居然要花到1700亿元,这还不算多。实际上在这些投入上,三峡工程的预算早就不是那么一点儿钱了。2000年时,钱正英和张光斗跟三建委要求追加投资3000亿元用于清库。最后这笔清库的费用到底用了多少目前还没有找到资料,但仅这笔钱就已经超过官方发布的总体三峡工程的投入。而这笔钱是不计入三峡工程的成本的。
对此,卢耀如院士的解释是三峡工程最主要的目的有防洪、发电等项目,防洪的效果是显著的,而这些成本因为是公益性质的,所以需要全社会承担,不能就此计入三峡大坝的成本。但这里有个问题在于,三峡集团本身是上市公司,但它所造成的成本则需要全社会进行补贴,如果三峡集团是国有企业,其利润全部上缴或者投入到计划中的整治基金的话,为了防洪而支出也就还算顺理成章,但就是因为它是一家上市的企业,其造成的社会成本与其社会功能如何能这么截然分开?
这就相当于利润留在了一家商业公司、无论它是不是国有,它还是一家商业公司,而所有负面效应则需要用全社会的付出来稀释。如果不是这样计算其成本的话,三峡工程的成本与收益还能如此亮眼、能够在预期的时间收回成本么?恐怕这个工程连裤子都会赔光了吧。当然,那是老百姓的裤子。
至于说到防洪的效果,黄万里先生是这么说的::“查水利部于1980年7月30日由钱正英签发上报国务院的(80)水办字第80号文《关于长江中下游近十年防洪部署的报告》,对长江中下游作出了近十年(l980~1990)防洪部署,主要为:培修巩固堤防,尽快做到长江干流防御水位比1954年实际最高水位略有抬高,以扩大洪水泄量;落实分蓄洪措施,安排超额洪水。上述长江中下游近十年防洪部署应在1990年完成,但因实施不力,完成很差。1987年8月7日水利电力部又由钱部长签发了(87)水电计字第313号文向国务院上报了《关于长江中下游近十年防洪部署执行情况的报告》,要求推迟至1995年完成此项任务。但是到1998年大洪水来临时此项任务仍未完成。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三峡工程论证期间,不少专家强烈呼吁先做好长江中下游防洪工程,再兴建三峡工程,作为水利部长是怎么想的?是否存在“等待三峡工程和有了三峡工程就万事大吉的思想”在作祟?很值得深思。l980年所定长江中下游防洪部署,以防御1954年大洪水为标准。1998年长江中下游洪水比1954年小,如能按照所部署的培修加固堤防和落实分蓄洪措施,完全可以安全渡过这次洪水,不会那样被动而酿成那样巨大的水灾损失。由于对培修巩固堤防不重视,1998年洪水时长江中下游堤防出现各类险情73825处,经广大军民奋力抢险,还造成淹没耕地354万亩,受害人口23l万人,死亡l526人,倒塌房屋212万间。如果长江中下游防洪部署能如期完成的话,本应可大大减少灾害,此岂不值得反思吗?”
黄先生所言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因为三峡建设挤占了下游防洪设施建设的资金,并且主观认为三峡大坝可以使得万事大吉,所以原本计划当中应该修建的中下游防洪工程没有按时完工,使得这个以1964年洪水为标准的防洪工程,在1998年的洪水时没有能力起到应有的作用。有人说要是有了三峡大坝就能够减轻长江水患,但这种成本的支出,不知道会不会算在我们付出的代价之内。
结语:
三峡工程实际上是一个并未揭开全部面纱的资金黑洞,不但最容易查清楚的主体建设资金使用到目前还并无清晰的使用,预算与最后决算的价格相差也是颇多。更为重要的是,在其他很多成本都没有计入的状态下,三峡工程就被论证为可以赚钱、利民的工程,并且成功的打包上市。
在这个打包上市的背后,无论是最初的工程募集款项是电费加价、三峡集团不用还本付息使用了高达1100亿元的资金,还是后续的、有可能高达几千亿的投入,都是这个社会在为一家机构埋单。黄万里先生预言三峡工程将得不偿失,在这样任意核算的账目前面似乎再次失效,但正如他所预言的淤积问题并未解决一样,都是把隐患与成本转嫁或者推迟了。
而这些后续的投入、长期的移民问题,都会是三峡的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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