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另一面)
張大千之女的人生坎坷路
作者:成莫愁
據悉,張大千和第一夫人曾正蓉所生的惟一女兒現在上海南匯明家養老院。一個陽光溫暖的冬日,筆者去明家養老院採訪了張大千之女、七十八歲的退休音樂教師張心慶。
提起往事,張心慶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她說她有一個名人爸爸,留給她的不是物質財富而是精神財富,同時把政治上的苦難、生活上的艱辛也一同留給了她。往事不堪回首,說到傷心處她一時語塞,眼中湧出晶瑩的淚花,隨即又被堅強的表情所掩蓋……
學聲樂做農民
1930年正月初五,張心慶在上海出生。母親曾正蓉是典型的中國傳統婦女,她與張大千的婚姻是婆婆一手包辦的。由於婚後缺少共同語言,張大千又另娶了別的女子,曾正蓉只生了唯一的女兒張心慶。
張心慶童 年、少年、中年的生活,一直是動盪艱苦的。二三歲時隨母親住在蘇州網獅園內,七歲回到四川成都讀小學。由於是一個大家庭,張大千對哥哥的孩子同樣照顧,承
擔撫養責任。全家經濟上除張大千畫畫掙錢外,還靠三哥張麗成的资助。大家庭吃飯的人多達五六十人,開銷大,經濟不是很寬裕,常常是張大千開了畫展賣畫後先 解決上半年的生活,下半年再想辦法畫畫掙錢。
當張心慶 在教會學校成都華美女中畢業後,全國已經解放了。她又考上了四川省藝專,學的是聲樂,書還沒讀完她和母親一起來到上海,轉到上海音樂學院求學。上海學費
高,父親又沒寄錢來,母親只能參加街道生產組靠踏縫紉機維持生計,家裡還要靠大千朋友的接濟和不斷地變賣東西。張心慶只能休學了。
之後,她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28軍文工團。五年的光陰很快過去了,她面臨復員。由於家庭出身問題,沒有一個地方接納她,1955年她復員回到四川,政府給了她兩間平屋,分了點自留地,發給一些生產工具,她只能下地當農民了。種莊稼,壘豬圈,所有農民幹的活,她這個上過大學、學聲樂的學生都要幹。
扁桃體發炎了,嗓子啞了,生病發熱了,她上醫院都要靠自掏腰包,按農民就醫處理。淳樸的鄉民見她不是下地的料,都來幫助她,還推舉她當會計。
在農村乾了一年,省城招考教師,有朋友推薦她去試試。這一試讓她跳出農村,到成都市一所小學當上音樂老師。然而此行並沒能徹底改變她的生活,災難就像影子似地跟在她身後,以後的日子過得越發艱辛。
家破母亡弟慘死
張心慶同父異母的弟弟張心健,生於1949年,解放前夕,張大千攜夫人去了香港,將張心健留給了好友裱畫師照顧。
解放後,裱畫師失業,自己的生活也無法保障,更不要說再收養一個孩子。不久,他把張心健送到張心慶母親處,說:“這是你們張家的骨肉,還是留在你們家為好。”母親征求女兒意見,儘管家裡生活很困難,但母女倆的意見不谋而合,从此张心健就跟她们一起生活。
張心慶26歲結婚,丈夫也是複員軍人,他
們在一個學校教書。在她懷孕三個月時,丈夫被打成右派,發配到深山里的煤礦當礦工。領導勸她跟丈夫離婚,不然的話孩子生下來將來上學成問題。為了孩子,她只能忍痛與丈夫離婚。
一家四口人,就靠她43元5角微薄的工資,過著省吃儉用的生活。穿的衣服大都是舊的、破的。聞到鄰居家傳來的雞肉香味,只能聞,沒錢買。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1961年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母親得了乳腺癌。為給母親治病,她只得更加節省。
不久,母親去世。為了給母親下葬,張心慶只能厚著臉向四川文化館借了三百元。因為能借錢的人都借過了,沒人再肯借錢給他們。她只好賣掉家裡唯一的一雙象牙筷,買了一雙新鞋參加母親葬禮,這雙新鞋後來成為她和女兒誰上街誰穿的體面鞋子。
1963年夏天,張心慶攜女兒從四川到香港探親。張大千也從巴西到香港。這是她唯一一次和父親再相聚的日子,也是她感到一生中特別幸福的日子。他們住酒店時,張大千曾對張心慶說:“我給毛澤東畫過荷花。1950年在香港時,何香凝說毛澤東喜歡我的荷花,我就在上面寫'潤之法家正之'。誰喜歡,我就畫給誰。”回成都後,張心慶把此事講給同志聽。不料因言得禍。1966年在“文革”中,造反派說她為反革命父親臉上貼金——偉大領袖怎麼會喜歡反革命的畫?她成了叛國投敵卖国贼的女儿、右派分子的老婆,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就是因為說了真話被抄家、挨批,造反派還逼著她燒掉了張大千六七張畫,那真是一場浩劫啊!
弟弟張心健從小跟著姐姐一起生活,他把姐姐當成媽媽,相依為命。然而,由於父親是張大千,家庭出身有問題,再加上個人問題等原因,長期的壓抑、內心的痛苦無法排遣,他想到了臥軌自殺。自殺前,他留下了一份遺書,上面寫著:“親愛的姐姐:你的命咭呀浐鼙瘧K了,我不一定比你幸福。我一個從小被遺棄的孤兒,卻被人認為我跟海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就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只有你知道我是熱愛祖國的,為了你的一對兒女,你千萬不要走我這條路,永別了!姐姐……”
弟弟自殺後被救起,但兩條腿被火車壓斷了。幾個星期過去了,弟弟的病越來越重。傷口里長了白色的蛆,又得了尿毒症。那天,張心慶來到醫院,卻不料這一次是她和弟弟訣別!張心慶坐在病床邊,弟弟奄奄一息地對她說:“小咪(張心慶的女兒)叫你媽媽,讓我也叫你一聲媽媽吧!”他伸出手來,抱住了張心慶,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一代大師張大千的兒子、張心慶的弟弟就這樣含著痛苦在親人懷裡停止了呼吸。
走過冬天是春天
上世紀80年代,春風吹到了張心慶的身上。她又萌發了與父親再見面的願望。她突然想起了父親的老朋友何香凝女士,父親曾讓她把畫轉交給毛主席,於是她寫信給廖承志先生,希望能與父親聯繫上。廖託人帶信告訴她,可將她的信在一個月裡交給張大千先生。張大千見信後說:“別看11女(張心慶)傻乎乎的,頭腦可挺靈,信是托共產黨的大官帶來的。”1982年4月,張心慶來到美國,想與父親見面,但父親年邁,台灣方面也未允許。父女最終未能相見。張大千將留以自怡的《春畦圖》轉送給女兒,並在畫上添寫:“此父留以自怡者,今以付汝,當守之勿失,知父愛汝之深也”。舔犢之情,溢於言辭。
1983年4月,一代宗師張大千遽然去世,享年85歲。張心慶心痛不已,從此與父親陰陽兩隔!有幾十年教齡的張心慶曾在廣州“療傷”,與女兒一起生活。後回到四川老家。
2003年末女兒出國。單身的她參觀上海南匯明家養老院時動了心,這樣,2004年8月養老院便成了她的家。
開闊的心胸伴著她晚年的歡樂,她也學父親張大千,潑墨潑彩潑人生,惜福惜才惜光陰,閒時揮毫弄墨,開心地在養老院裡展示老有所樂的風采。
(張雨摘自《檔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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