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这里的诸位对张恨水熟悉的不多了。)
女儿忆张恨水:
自费出抗日小说
腾讯文化罗四鸰 赵玮雯2015-04-07
08:01
[摘要]在《弯弓集》序言中,张恨水说:“今国难临头,必兴语言,唤醒国人……”
张恨水女儿张明明
“桌子就这么大,他就背对着我们,勾着腰,在那里不停地写,八年写了八百万。”4月4日下午,“2015年哈佛春季中国文学书展演讲会”在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举行。一头银发、年过七旬的张明明,在演讲会上回忆起父亲张恨水和自己的童年往事,并谈起了父亲在抗战期间的创作与作品收集工作。
张明明: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地工作
“我生于1940年,那时,我父亲已经有了四个男孩,非常希望有一个女孩。生我的那天,我们家已经在重庆安家,住在乡下,三间茅草房里。生我的那一天,我父亲就在走廊里来回来回等,后来天快亮的时候,护士走出来,对我父亲说:‘恭喜张先生,你得了一位千金。’于是,我的父亲喜形于色,也说:‘恭喜张先生,你得了一位千金。’后来,这件事就总是被我哥哥们拿来调侃我。”
讲座开始,张明明首先回忆了自己的出生。不过,张明明的演讲题目是《十年豪放居河朔,一夕流离散旧家》,这两句来自于张恨水的一首七律《二十三年冬由平南下过南京感而赋此(四之三)》。这一年(1934年),张恨水因积极宣传抗日而上了黑名单,不得不告别居住多年的北京南下,经过南京时写下这首诗。张明明的演讲便集中介绍了抗日战争八年期间张恨水的创作。
张明明首先介绍了张恨水笔名的来源。张恨水本名张心远,17岁那年,父亲去世,下面还有5个弟弟妹妹。张恨水便只能断断续续读书。1913年,张恨水去了苏州读书。战乱的时候,停了课,张恨水便在学校写写诗,填填词,也写小说,署名便是“恨水愁花生”。第二年,张恨水去了汉口,当时张家有一个本家在那里办报,对张恨水说,你诗词不错,给报社投稿吧。张恨水便投稿,落款“恨水”两个字,作为笔名,从此也成为其笔名。这个笔名也取自南唐后主李煜的一句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在张明明看来,父亲取“恨水”这两个字有珍惜时间之意:时间就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奔流不返,所以要抓紧时间好好读书。张明明印象最深的便是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地工作,所以才能写下大量的作品。
张恨水一生唯一自费出版的作品是抗战小说集
不过,在此次演讲中,张明明没有介绍张恨水那些广为人知的作品《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纸醉金迷》、《夜深沉》等,而是集中介绍了张恨水不太为人所知的抗战时期的创作。“实际上,我父亲生命中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写的是抗战文学,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我父亲便写了《太平花》,这是目前国内已知的最早的抗日小说;1932年又用两个月写了短篇小说集《弯弓集》,‘弯弓’乃弯弓射日之意。那段时间的创作里,有诗有散文有小说有戏剧有笔记等,都有。从那个时候,他就不断开始写抗战文学,或是国难文学。”
在《弯弓集》序言中,张恨水说:“今国难临头,必兴语言,唤醒国人……今国难小说,尚不多见,以不才之为其先驱,则抛砖引玉,将来有足为民族争光之小说也出,正未可料,则此鹅毛与瓜子,殊亦有可念者矣。”为了让这本集子早日见面,张恨水自费出版,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自费出版。
1934年的时候,张恨水又去了一趟西北,陕甘人民在民国初年经历的浩劫,十九年的旱灾和西安一年的围城,让那里发生了“人间不可拟议的惨象”。虽然张恨水到那里的时候,浩劫已经过去两年多,“但一切痕迹都在。人总是有人性的,这一些事实,引着我的思想,起了极大的变迁。文字是生活和思想的反映,所以在西北之行之后,我不讳言我的思想完全变了,文字自然也变了。”张明明说,父亲在自己的回忆录说了以上这段话。
抗战八年写了八百万字房子取名“北望斋”
之后,父亲离开了北京,辗转到南京办了一份报纸《南京人报》。“七七事变”后,报纸难以为续,张恨水又到了重庆,受陈铭德之聘,担任《新民报》主笔兼副主编。“我父亲真是一位很勤快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写,除开生病或是出差。他自称自己是一个报人,业余作家。他办报是一个能手。从1937年到1945年,八年我们住在重庆,就在那煤油灯下,抗战八年,他写了八百万字。”
张恨水是怎么写的呢?张明明现场展示了一张当时张恨水负责的《新民报》报的副刊,在这期副刊中,版面不大,却有张恨水的四篇作品:《大江东去》、《巴山夜雨》、《黑暗中的一点光明》以及一首诗。因此,在张明明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在写:“我总是看到父亲的背影,埋头在那里写东西。那八年的八百万字,大多是鼓励斗志的,那个时候生活比较苦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乡。我们当时住的那三间茅草屋是漏的,我父亲因为想回到北京,所以给那房子取名‘北望斋’,但是因为老下雨,外面下雨里面也下,于是就要用瓶子罐子之类的接漏,所以又叫‘待漏斋’。这就是我们当时居住的环境。”
张明明现场展示了一张当时张恨水负责的《新民报》报的副刊,上边有四篇张恨水的文章
张明明介绍,当时在重庆的张恨水,在报纸上有“最后关头”、“上下古今谈”等杂文专栏,小说则有《疯狂》、《八十一梦》、《大江东去》、《虎贲万岁》等。在演讲中,张明明重点介绍了父亲当时创作的散文集《山窗小品》。张明明说,父亲对散文写作有点要求,一是言之有物,二是取经冲淡,而父亲的散文正有这种特点。张明明现场朗读了其中一篇小散文。张明明认为,读父亲的散文最好配合其一部小说《巴山夜雨》一起读。这部小说起初在报纸连载,直到1990年代经过收集才成书出版。所以读的人不多。但根据这部小说来读《山窗小品》会更有味道。
最后张明明读了父亲的一首诗结束了演讲。她说:“我父亲有一个习惯,每逢除夕不是作诗就是画画。而这首诗作于1952年的除夕:‘居然爆竹响迎新,孤馆裁红预报春。昨夜圆时天上月,三年难日各中人。但求儿女能医俗,赖有文章不算贫。纸里题诗先欲笑,蓝衫一领绝风尘。’”
在演讲会上,《张恨水年谱》作者、池州学院教授谢家顺也发表了演讲《张恨水及其笔下的“啼笑”人生》。演讲会结束后,张明明女士和谢家顺教授共同接受了腾讯文化的独家专访。
张明明:搜集了父亲三千万字的作品还没搜集全
腾讯文化:你刚才提到你收集父亲的作品。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收集的?
张明明:从1976年。1976年,我离开大陆,去了香港,从那时才开始收集,买一些旧书,很多朋友找找,把剪报给我,或是四处抄。我在香港挣了点钱,就寄回家,让我兄弟姐妹四处找。
腾讯文化:刚才你提到,仅抗战八年期间便写了八百万字,差不多每三天一万字,这个收集工作是不是很难?
张明明:是的,差不多每天三千字。这个工作量很大的,其中很多工作谢教授做了,谢教授有一本很厚的书《张恨水年谱》,谢教授花了十年的时间写这本书。那个时候只能抄,后来才可以拍照影印的。所以找了很多人去抄。
谢家顺教授编纂的《张恨水年谱》
腾讯文化:主要到哪些报纸上找?
张明明:四川的当然有。此外还有上海的报纸。他还在南京办过《南京人报》,此外北京、昆明、香港等各个地方都有。
腾讯文化:你确定现在全部收集全了吗?
张明明:没有。收集了三千多万字,1993年,出版了一套《张恨水全集》,当时出版了一千七百多万字。但之后,我们又陆陆续续在发现。这其中包括以前已经出版的,也有重新收集第一次成书出版的,如《巴山夜雨》。
腾讯文化:收集工作一定很难吧?
张明明:是的。主要他还有很多化名,除开恨水之外,据谢教授统计,还有九十个笔名,但我们想(即便没有九十个)八十个总是有的。有的我们知道,有的我们不知道,所以很难说我们可以收集全。
腾讯文化:谢老师,您刚才提到今年是张恨水先生诞辰120周年,你作为他老家人,以及张恨水研究专家,知道什么纪念活动吗?
谢家顺:按我们当地风俗是“做九不做十”,所以去年我们有些活动,我们举办了一个学术研讨会。去年,在张恨水的家乡安徽潜山还修建了一个张恨水纪念馆,里面介绍了张恨水的生平,创作情况,还有一些手稿、遗物、生活用品。此外,在2012年,张恨水的骨灰从北京迁回老家潜山,也算魂归故里。
张明明:现在江西的黎川也修建了张恨水故居。这是唯一保留下来的故居。江西上饶也修了一个文化园。
张明明:最喜欢父亲的小说《夜深沉》非常有味
腾讯文化:你个人最喜欢父亲哪一部作品呢?
张明明:我比较喜欢我父亲的小说,那几本比较流行的我都喜欢。我个人比较偏爱是《夜深沉》,因为这本书的故事比较淡,写的是北京,街道里的生活,非常立体,就是我们身边的生活,里面的人我妈妈都见过,这部小说非常有味。《巴山夜雨》这本小说则写了几家人的生活,抗战时期都逃到了重庆,就住我们那乡下,写的就是我们那会儿的事情:吃什么穿什么,躲警报是怎样的,每家人发生了什么,夫妻之间的摩擦等。那时的生活非常苦闷,所以就出现了很多事情。父亲就开始反思,中国为什么会这样?这本书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煽情的故事,却能写这么厚,三十万字写十五天的故事,这不是容易的事。这些事很多是真实的。
腾讯文化:您当时对这些事情有印象吗?
张明明:我有些印象,比如说吃平价米。当时商人很坏,当时米很多稗子,这还不算,还会加沙子,那沙子能把牙崩掉。所以我爸爸就要带着老花镜,在我妈煮饭之前就要挑那个沙子,我们也就跟在后面挑。这种印象很深的。还有我们家房顶被刮走了,晚上睡觉就看着星星。这个印象是有的。还有,我的父亲要写稿,小桌子只有那么大,雨就漏那。于是,我爸就一只手撑着伞写。可是撑着多难受啊,还要拿香烟。于是就找个竹筒来,绑在桌子上,然后再把伞绑在竹筒上。这样的生活,我都经历过。这本《巴山夜雨》都写到了。
腾讯文化:您父亲认为自己是“职业报人,业余作家”,办报的经历对于他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张明明:他的书全部都表现当时的社会问题。如果你想研究民间史,你就去看他的书。他的特点是写得非常细,你读他的书,民国人的吃穿行就全都明白了。我觉得大家忽略了他在抗日战争中所起的作用。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有爱国心的人。有一个作家於梨华,她就说过,我父亲这个作家是有社会良心的。他随着国家的灾难在走,他不脱离灾难去自己关门写书。他开始和成舍我,后来和陈明德办报,都合作得很愉快。他不是一个搞事务性的人,当老板就得处理很多人事的关系,他情愿自己写东西。但是到了南京之后,他为什么自己办报呢?因为北京的报纸办不了了,他上了黑名单,日本人要抓他。他又不喜欢上海,上海人醉生梦死,所以他到南京自己办报。他要自己办报,要说他的话。
腾讯文化:办报的经历对于他自身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呢?
张明明:如果你是个记者,你是不是一天到晚到处跑新闻,你就深入到了每个老百姓的家,每件事件、每个灾难的现场,你写东西是不是就真实?所以他写出来的人物才是立体的。他编报编了几十年,对社会的风情很了解。他的小说接触的人物,从国家领袖、高等学者,到平民百姓、车夫、苦力。
张明明:父亲的抗日小说比言情小说写得好
腾讯文化:有些学者认为,您父亲的社会言情类小说比后来的抗日小说要更精彩一些。您怎么认为?
张明明:让他去读《巴山夜雨》,他一定觉得《巴山夜雨》比那些书要好。比小说有两种比法,一个是看故事看情节,还有一个看文笔。(《巴山夜雨》的)文本本身非常漂亮,比如《巴山夜雨》里,他形容每天的刮风下雨、雷暴、云彩,他用了不同的角度来写。
我父亲从小就是小说迷,读过很多小说,所以他钻研这个。他还演过文明戏,所以他了解人的表情、手势、身体的语言,就用在他的小说里。他看以前的小说,不满意就是认为那些小说没有风景描写。描写景物叫做“烘云托月”,你需要画一个月亮,你把云彩画出来,月亮就出来了。你写一个人的心情,可以说“今天刮风了,今天天是阴的”,用来描写这个人的心情。所以你讲故事的时候要渲染这个气氛,这就跟他的诗词有很大关系。他写文章写的美就是因为他的诗和词的造诣非常好。
张明明为父亲小说配的插图
腾讯文化:听说您现在还给父亲小说配插图?
张明明:我是学美术的,后来学室内设计。我现在退休了,喜欢画画。大概下个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出版的三本小说里,就有我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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