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任穷女儿宋彬彬向文革受伤害老师同学道歉(图)
昨日,北师大女附中的几位“老三届”学生给文革中遇难的卞校长雕塑鞠躬默哀。(左二:刘进;左三:宋彬彬) 新京报记者韩萌摄
宋彬彬开国上将宋任穷之女,曾被人称为“宋要
武”。对于“宋要武”的由来,宋回忆称,1966年8月18日,她在天安门城楼给毛主席戴了红袖章。毛主席得知她叫宋彬彬后说了句“要武嘛”。事后有媒体
采访了她,并发表了署名“宋要武(宋彬彬)”的《我给毛主席戴上红袖章》一文。宋彬彬说,文章非自己所写,她也未改名“宋要武”。
昨日,宋彬彬在见面会上。 新京报记者韩萌摄
原标题:再不道歉就没机会了
新京报讯(记者朱柳笛、张寒)昨日,北师大女附中(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前身)“老三届”的20多名学生与30多名老师、家属举行见面会。他们中的一些人向文革中受到伤害的校领导、师生道歉。
这些经历过文革的学生,会上,有的对文革中身为学生运动领头人深怀歉意,有的为副校长卞仲耘被部分学生殴打致死时的“不作为”懊悔痛苦,有的因批斗过老师而渴望当面道歉。
在道歉的学生中,66届的刘进和宋彬彬最被人熟知。前者是女附中“文革工作组时期师生代表会”主席。后者则是开国上将宋任穷之女,曾因登天安门城楼给毛主席献红袖章,被人称作“宋要武”。
“为贴第一张大字报伤害老师道歉”
昨日,不到10点,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一间狭小的会议室挤满了50多人,除学生外还有20多名老师。
会议室的一角,放置了卞仲耘的半身塑像,她两手交叠在一起,表情和善温柔。塑像是女附中校友于2007年倡议,由500位师生捐款建成,于2011年安放在此的。校友们希望能以此表达对卞校长的纪念。
1966年的8月5日,时任北师大女附中校党总支书记兼副校长卞仲耘,在部分学生发起的游斗中,被殴打折磨致死,是文革中北京首名蒙难的教育工作者。昨日,女附中几位“老三届”学生给卞校长雕塑鞠躬默哀。
刘进第一个发言。“48年前发生的劫难,卞校长被殴打折磨致死,其他校领导身心受到严重创伤,我的内心充满懊悔痛苦。”话音未落,刘进哽咽,摘下眼镜擦拭泪水。
她的情绪有点激动,大声说:“我要向老师们道歉,为了贴第一张大字报对老师造成的伤害道歉,为了40多年前那一天没有保护好他们而道歉,为我当时的偏激思想和行为对校友们造成的影响和伤害道歉。”
刘进的最后一个道歉对象,是同班同学宋彬彬,“是我让你和我一起贴大字报,是我作为总领队派你带领同学们上天安门城楼,而影响了你的人生。”
在见面会上,宋彬彬也数度落泪。她做了约1500字、题为《我的道歉和感谢》的发言。宋彬彬首先向当年在校的所有老师同学道歉。她称卞校长被“暴力
致死”前,自己和刘进曾两次阻止,看到同学散了,以为不会有事了,就走了。“我对卞校长的不幸遇难是有责任的……担心别人指责自己‘反对斗黑帮’,没有也
不可能强势去阻止对卞校长和校领导们的武装。”
宋彬彬还表示:“请允许我表达对卞校长的永久悼念和歉意,没有保护好校领导,是终生的伤痛和懊悔。”
女附中曾参与批斗校领导和老师的几个同学也临时发言,说自己做过很多错事。
“如果我曾批斗过的高老师今天来的话,我也会当面道歉,她90多岁了,再不道歉,真来不及了。”66届王思梅说。
“母亲生前说学生都是好孩子”
这一天到场的女附中老师,有的也发言表达了对道歉学生的宽容和理解。当年的教师储瑞年认为,情况超出了学生处置的能力,他为学生的诚恳道歉感动,理解她们做过的事情。
女附中文革时期的校长胡志涛的女儿丁东红也来到了见面会。在1966年的8月,校长胡志涛同样被学生批斗。胡志涛在挨打时,仍然在记挂其他老师的安危。
丁东红说,母亲经常提起那些批斗她的学生,有的不止一次点名道姓,说这些学生都是好孩子。在丁东红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讲原则的人,很多问题宁死不弯。唯独这个问题,特别宽容。
这一次,可以说陈小鲁的道歉是一个催化剂,我们也看到社会上对他的道歉很认可。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时机,我们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北师大女附中文革工作组时期的“师生代表会”主席、“革委会”副主任刘进
宋彬彬:再不道歉就没机会了
“最感动老师的宽容”
新京报:来参加这次道歉会,首先想说些什么?
宋彬彬:北师大女附中的文革,是从1966年6月2日我参与贴出第一张大字报开始的,大字报不仅破坏了学校的正常秩序,更波及并伤害了许多老师。所以,我首先要向当时在校的所有老师和同学们道歉。
新京报:前一天晚上想的最多的呢?
宋彬彬:我想的终于有一个机会跟老师道歉了。对这个机会我盼了很久。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今天你们也看到了,老师很多都80多90多了,再不道歉,就没有机会了。我希望我们的道歉老师都能看到。有的老师已经走了,我不想留下更多的遗憾。
新京报:怎么想到道歉的?
宋彬彬:从我个人来说,2003年回国,和几个同学一起参与了对学校文革初期及八五事件的调查。在和大家不断交流中不断受到教育。我希望有一天有个机会,向老师表达歉意,也促进大家对文革进行反思。
新京报:道歉后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宋彬彬:最感动的就是老师们的宽容,尤其是听到胡校长的女儿说,胡校长生前多次说过,女附中的学生都是好孩子。我非常非常感动。
新京报:你希望这次道歉达到怎样一个效果?
宋彬彬:引起大家的反思,只有真正的反思才能走得更远。
“40多年两个宋彬彬”
新京报:你在道歉信里说,40多年了,一直有两个宋彬彬?
宋彬彬:40多年来,有两个不同的宋彬彬。一个是老师、同学们认识、了解的宋彬彬,另一个是成为文革暴力符号的“宋要武”。
新京报:你有没有改名叫“宋要武”?
宋彬彬:从来没有。8月18号之后,有很多人写信给宋要武收。很多很多信,我从来没有拆过,因为我不承认宋要武是我。
新京报:你说“宋要武”成为文革的一个符号。你怎么看待这种符号化?
宋彬彬:这么多年,作为一个符号,我经历很多,我有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在很多语境下没有办法去澄清这个事情。
但我也会想,其实文革时,“右派”也是符号,老师们未必不是符号,他们被当做黑帮被打骂、被侮辱,而他们因为这个符号,有的生命都消失了。这样想,我个人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我想如果不从根源上认识,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所以我们需要做的是对整个文革的思维和基因进行认识。
“没准备好不会站出来”
新京报:有人将卞校长的死和你联系在一起。你之前写文章,也引来很多质疑。想没想过这次道歉可能会有更多质疑?
宋彬彬:如果没做好准备,我就不会站出来了。
新京报:可能有人会说你的道歉只是对自己的洗刷。你们也说过,有人称你们“假道歉,真反扑”。
宋彬彬:无论我走到哪里,身边只要认识我的人,都对我特别好,无一例外,特别保护我,给了我一个保护壳。这是我走到现在的原因。
新京报:这是一次个人的道歉,还是一个群体的代表去道歉?
宋彬彬:其实我们这次站出来的是一个群体。八五事件作为文革中的标志性事件,必须反思。没有反思也难以接近真相。我希望所有在文革中做过错事、伤害过老师、同学的人,都能直面自己、反思文革、求得原谅、达成和解,我相信这是大家的愿望。
附:
宋彬彬的道歉
今天我特别激动,很早就盼望有这样一个见面会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还不到70岁,在座的老师都比我年长,许多老师年高体弱,如朱学西老师都近90高龄了,还冒着严寒来参加会议,我非常感动。谢谢老师们,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和老师同学们见面,谢谢你们能听我在四十多年后说的一些心里话。
女附中的文革,是从1966年6月2日我参与贴出第一张大字报开始的,大字报不仅破坏了学校的正常秩序,更波及并伤害了许多老师。所以,我首先要向当时在校的所有老师和同学们道歉。
我是工作组进校后任命的学生代表会负责人之一,在工作组撤走一周后,校园里发生了暴力致死卞校长的8-5事件。我和刘进曾两次去大操场和后院阻止,看到围观的同学散了,以为不会有事了,自己也走了。因此,我对卞校长的不幸遇难是有责任的。当时我想的更多的是工作组犯了错误,我们也跟着犯了错误,担心别人指责自己“反对斗黑帮”,所以没有也不可能强势去阻止对卞校长和校领导们的武斗。
二是 我们欠缺基本的宪法常识和法律意识,不知道公民享有被宪法保护的权利,人身自由不可侵犯。对人权、生命的集体漠视,酿成了卞校长遇难的悲剧。
请允许我在此表达对卞校长的永久悼念和歉意,为没有保护好胡志涛、刘致平、梅树民、汪玉冰等校领导,向他们的家人表示深深的歉意, 这是我终生的伤痛和懊悔。
文革是一场大灾难,对此我也有切肤之痛。1966年8月18日,我在天安门城楼上给毛主席献了红袖章。毛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叫宋彬彬。“是文质彬彬的彬吗?”我说:“是。”毛又说:“要武嘛。”事后光明日报记者来学校采访,要我写文章,我说就那几句话,没什么可写的,当时还有别的同学在场。
没想到,1966年8月20日《光明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我给毛主席戴上红袖章”,署名宋要武,括弧宋彬彬。8月21日《人民日报》转载此文,立即家喻户晓。短短几天内,暴力横扫全国,不但造成无数的家破人亡、生灵涂炭,还带来了国家精神、文化、经济上的惨重损失。而真实的历史是我从来没有改名叫宋要武,我们学校也从来没有改名叫“红色要武中学”。
40多年来,有两个不同的宋彬彬:一个是老师同学们认识、了解的宋彬彬,另一个是成为文革暴力符号的“宋要武”。我想借此机会,在了解我的老师们面前再说一句,我在文革初期没有组织、参与过任何暴力活动,包括抄家、打人、故意伤害老师和同学。
我是2003年回国的。回来后,参与了刘进、叶維丽等对学校文革初期事件的调查。在这十年中,见到和拜访过梅树民老师、刘秀莹老师、李松文老师,我的班主任赵克义老师和多位文革时在校的老师和同学们。这个过程促进了我对文革的反思。
我们曾在不同场合对老师和校领导表达了道歉,而老师们的宽容体谅又让我深深受到教育。譬如在反右和文革中都深受迫害的朱学西老师,曾对我们说:“宋彬彬因宋要武受害,她没有做这些事情,就不要有什么负担,否则我们一辈子受害,你们一辈子也受害了。”李松文老师在8-5当晚,为了让医院尽快抢救卞校长,带头签名作保,四十多年后,为了澄清事实,再次作证。刘秀莹、梅树民二位老师对我们既有严厉的批评,也有真心的爱护,对于我们的调查文章逐字逐句审核批改,这份关爱一直持续到他们生命的尽头。如果他们能参加这个见面会,该会有多高兴啊。我希望九泉之下的老师,也能听到我们真心的道歉和感谢。
我是1960年考进女附中的,从少年到青年,我人生中最关键的六年是在女附中度过的,老师和母校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这六年中,老师们循循善诱的教导,树立了我做人的基本品格和道德底线。文革之后,母校坚守原则证明了我的清白,老师们更是鼓励我要实事求是,正直坦荡地度过晚年。反思我的一生,虽然坎坷曲折,有过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慰老师告慰母校: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教导,一生都恪守“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原则。
我能面对当年的老师和他们的家人说出多年来我一直想说而又没有说的话,是因为我觉得,我个人受到的委屈、痛苦都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一个国家走向怎样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如果忘记了过去的悲剧,忘记了过去的错误,悲剧还可能重演,错误还可能再犯。没有真相就没有反思。同样,没有反思也难以接近真相。我希望所有在文革中做过错事、伤害过老师同学的人,都能直面自己、反思文革、求得原谅、达成和解,我相信这是大家的愿望。
我要再次说声,对不起!
再次说声,谢谢老师们,谢谢母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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