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弘:京华掠影 2012年5月18日,又到北京,住了一周。因为年事已高,是去和北京告别了吗?上世纪的1956年秋,那是一个“秋天里的春天”。初次去,留下深刻的印象和美好的记忆。关键是中宣部长陆定一发表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篇文章。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图景! 从那之后,记不得去了多少次了。 历史走过曲折的道路。 文革中,陆定一同志在秦城狱中,两个月没解下手铐。可想而知,想“方便”也不方便。 其实,他有什么罪呀。通过什么法律程序了吗? 到今天,“文革”的阴影还没有完全退去,“不进行政治改革,文革还可能重来。”温家宝总理这样说。 在北京这一星期,我的感受是现实的,也是历史的。 一 何方老有话要说 去北京的直接原因,是何方老的召见。他在信中表达“希望一晤”。第二封信中又说:“惜山遥路远。”老人家已90高龄。怎能不去呢!交通倒也方便,火车直达,在上边睡一觉也就到了。 出发前,情不自禁的做了一件事,也是因为学习摄影,把他先后送给我的5本书《党史笔记》等放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缀一束月季花,一个磁盘,上边有范曾所提“太史齐简”。觉得这是恰当的。画面色彩甚好,心想,可名之为“何方颂”。 何老看到我去,当然很高兴。他说:“我来安排,请你去住一个地方。享几天福。”还要通知一些朋友一聚。夫人宋大姐十分热心,立即操作。被我坚决劝阻了。我说:“我看看何老,听何老谈谈,目的就达到了。万不可!” 我跟何老说:“我是带着问题来请教的,有备而来啊。”他很高兴。面对这位当今之世国际问题的观察家,我提出了三个问题。 一、如何来看美国?现在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小平遗嘱两个版本,都肯定美国。而主流媒体仍视其为潜在的敌人。说“我们不搞西方那一套”,“没有普世价值”。军方鹰派准备打仗,要打到美国去。但也有人说:“先进的科学技术,先进的军事力量,幸亏在美国手里。”(刘亚洲语)这个美国怎么说? 二、国际形势会发生大战吗?人类会毁于自己的手上吗?还是会逐步发展走和平统一的路? 三、中国民主宪政这一关怎么过呀? 何老畅谈。条理清晰、思想深邃、思路开阔。我发现宋大姐坐他后面立即紧张地记录,还动用了录音笔。后来她说:“一些问题,他过去还没有讲得这样详细过。” 我计划出一个小册子《假如马克思还活着》,目录和主要篇目早已寄给了何老,请他指教,希望他写个序言。这是借名人以自重吧。其实,这是一个最通俗、最简要的小书。何劳何老的如椽之笔呢!没有想到,何老明确讲:“我不可以写!”为什么呢?他说:“因为我比你走得更远了。”写当然是要讲真话。这不是要麻烦了吗! 原来《炎黄春秋》今年第四期刊出吴光明先生的文章。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没有什么前期后期,一贯正确。他这样说这不奇怪。但何老认同没有前期后期,这引起误解和惊讶。他想和我谈谈,可能就是想说清楚免得误解下去。 吴的没有前期后期,是说它一贯正确。 何老也认为没有前期后期,是认为实践证明他始终是错的。但目前还是思想垄断,还高举马克思主义。他不便多讲。 在这个问题上,他从人类社会历史的角度,对马克思主义所起的作用,详细做了分析。何老认真,对这个问题,后又來信作书面陈述。 中午,何老夫妇带我们到一个山庄就餐。那是一个高档又有野趣的地方。 和何老一聚,谈到马克思主义,附言数语如下,供参考。 一、碰到鲍彤同志,对这个问题,他的见解是马克思主义中只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他“提倡自由”。 二、辛子陵在最近的文章中一再强调恩格斯的那九十六个字,他认为马克思主义不过是一个理论体系,用之于实践会造成灾难后果。 三、我在即将出版的《假如马克思还活着》一书中,第一篇是《共产党宣言的精华和糟粕》。谢韬老说可列入思想史,起码是研究的开始。思想垄断,对马克思的著作只能学习怎能商榷呢?该书最后一篇、最后一句:“我们什么时候能废除出版工作的预审制,(如英国三百年前),人民可以享受言论出版自由,以告慰马克思的在天之灵。” 二 重返十三陵水库 何老居北京东北的顺义区,和十三陵水库是同一个方向。从他那儿出来,顺道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了。许多年间,不论在什么地方,我心里都为自己是十三陵水库的建设者而自豪。它是当年首都各界人民劳动的结晶。毛泽东在大坝之下给畚箕添土,周恩来给运土的小车背纤。我们列队挑土上大坝,日复一日。坝很高,很陡,木板很窄,是反复讲土不能多装,否则出问题。 没想到眼前的情景是库底已经干涸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和大坝平行有了公路,没有桥,可见干涸已久。这真奇了!这是上帝开玩笑,还是我们应知而未知?当年那千军万马、轰轰烈烈,不是唐吉诃德的闹剧了吗?既然没有北水南来,何必筑坝呢? 十三陵库区,河面很宽,这本是大水造成的,现在是广阔的荒滩。旁边有为旅游业服务的几匹马点缀着这寂寥的荒原,一时还没有什么生意。 建国后对治水总有豪言壮语,但为什么一再事与愿违?黄河三门峡彻底失败,只培养出一个道德的制高点,那令人尊敬的黄万里先生。长江上的三峡大坝人称是一次豪赌。前几天还有一篇文章说三峡出了大问题。令人揪心。这个材料被李锐老要去,实在不想跟他谈三峡之事。他已九十六岁高龄,他的心情又是可以理解的。他曾经跟外孙女深情而郑重其事的讲:“你要记住,外公是反对上三峡大坝的。”河南有一系列水库在一九七五年依次崩塌,淹死多少万人呀!这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 在进城的汽车上,当年在北京生活的往事在脑际闪过: 我们的系主任安岗说:“多开一些课程,就填鸭吧,回去以后再慢慢消化。”机会难得,这真很好。在先农坛看足球赛,坐在主席台前球场边。周恩来走到我们中间,鼓励我们要给客队加油。在首都剧场看话剧“蔡文姬”,第二天在晚报上才知道周总理坐在最后一排。散场之后他步行送演员们回到宿舍。除四害,我们停课去朝阳门的城墙上捉麻雀,敲起脸盆,杀声阵野。课也不上了,后来又给麻雀平反,说它还是吃了很多害虫的。要捉老鼠,校内没有老鼠。停课去农村,跑到酒仙桥,把农民的大草垛推倒,终于捉到几只老鼠,凯旋而归,农民损失很大。他们也知道应该突出政治了,不好说什么。徐水县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各路专家往访,无不高度赞场,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我班有半数同学前去,分工撰写一本书。后來看亊情不妙,不了了之。因为开始饿死人了。想起这些往事,有些亊不自禁会有会心的微笑。有些觉得沉重。 三 前往谢府拜望 听说我来北京,谢小玲热情地说:“还是住到我们家里来吧。”我也真想去,起码再去住一天,再去感受谢韬老师和卢玉老大姐营造的氛围。次日我还是立即去了。以去向恩师拜别的心情。虽然他们已不在了。 家里的情况略有变化:厅堂正中原来放的是一张不大的周恩来像。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领袖像,而是小玲他们在“四五天安门事件”清场时抢救出来的一个纪念品!现在换上了父母的遗像。这张照片很大,是有生活气息的成功的人像作品。两侧是辛子陵先玍写的对联。 桃李天下 一代宗师传佳话 指点江山 千古文章留美名 我注意到墙角上谢韬老用于健身的刀枪剑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只在书橱里留下了他练功的照片。前些年他做各种练功的招数,我还拍了一些照片。 和谢老是师生之谊,只是一九五六年我到校时,他是副校長已经去了秦城。仲甫先生说:“出了研究室就进监狱;出了监狱就进研究室,这是最美好的生活。”谢老不仅如此,他把监狱也变成了研究室。这是那个年代特殊的政治生态造成的一个特例。 吴老(吴玉章,中共的四老之一)对公安部长罗瑞卿说:“小罗(罗是吴老发展入党的晚辈),谢韬不是什么胡风分子。我把他接到家里来了,你要抓就到我家来抓吧!”罗诉苦说:“这是钦定的呀!”谢老说:“你们不要为难了,我去坐牢。”一去七年。在狱中他是一批国民党高级战犯的政治教师。这样,他在里边一边坐牢一边可以研究学问。 一九九八年谢韬老有惊人之笔。他的那篇《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是共运思想史上的惊蛰春雷。八十五岁到南通来,使我得以先睹为快。古纪柔(美国自由亚洲电台节目主持人)说什么“数十年的挚友,去南通是商量发表此文的得失大计。”我立即做了澄清和批驳。但此种误会也证明谢老长期关爱有加。平时他在文事上多有指点,建议把拙著《历史曲线的反思》改为《在历史的天平上》 。并热情著序。在这篇序言里,他把陈独秀和毛泽东放在历史的天平上,从十四个角度做了比较。这形成史学研究的一个新的方法。由于谢老文章的巨大影响,导致美英法各国的电台都谈到这本书的出版,导致两次被抄没销毁,导致终于形成四个版本流行海内外。卢玉老大姐又花钱制作一批,广赠四川家乡父老。她旋即去世,成为临别的赠品。胡晓风(四川省委宣传部长)说:“对此举,大家无不为之感动。”我是书的作者感念何如! 一年夏天,收到卢大姐寄来的二百元。我们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她才说:“天太热,正走到邮局,寄给你们买点冷饮吃吧!”以如此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和谢老夫妇这样的师生之谊是罕见的。 在京数日,小玲一直在为我们操劳。 四 监复老的身影 小玲打电话给李锐老,约定往访。她知道我没见过姚监复老,而又希望看到他。打电话请他也去,对此我是喜出望外。这些年,姚老帮助九十多岁的胡绩伟,下载其思想,发表一篇篇系列文章。胡老关心到我,他也就关心到我了。没有想到他也已经是耄耋之年。 在李老家,姚老到得略迟。他坐下來就奋笔记录李老的发言,而后两天诸友一聚的宴席上,他也只顾奋笔记录朋友们的高论,全然是以职业革命家的使命感在埋头苦干。他编辑的《胡赵新政启示录——并对新民主主义进行剖析》 已经出版。所好有一个一国两制的香港,那儿作为英国殖民地时,就没有出书的“预审制”。姚老告诉我:“领导上明确指示,这本书不准出!我说作者不是我,是胡绩伟呀。”最后是香港新世纪出版社出版了,终于享受到了出版自由。 胡老長期是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的总编辑和社长。,是全国传媒的领军人物。 约十年前,胡老在新加坡发表了《没有民主的社会主义》一文,文章很长,连载十五天,引起震动。有关部门请示中央“怎么办”?胡老告诉我,江指示:年纪大了,随他怎么说吧,不要理他,否则更不利。胡老风趣的说:“我享受一种特殊的待遇,随我怎么说了。”其实胡老为文从來是极为严肃的。 鲍彤为此书写序。他说明胡老在历史关键时刻,担起了拨乱反正的重任,胡老寄望于后人的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要有独立自主的人格,要有自由的思想。” 现在他的思想,通过监复老的笔不断传之于世。 五 在李锐老府上 每到北京,总要去看望李锐老。有时也没有去:一次会上,几位同志要去看望,我打电话,玉珍老大姐说:“在医院正装起搏器呀。”这当然不便去了;有一次我住在外交学院,想到李老正忙,他在赶写《大跃进亲历记》的下卷,所以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不去打扰。为此石磊同志(院长)批评说:“你错了,他把路怎么走都告诉你了,应该去呀,我可派车送你去呀!”我看到一些境外的记者、学者,对看到李老觉得不容易,都觉得很荣幸。当然,他是中国宪政民主派的一面旗帜。何时宪政大开张,这是他发出的时代强音。 他已九十六岁高龄,想看到他的人也多,我想在他那儿停留不要超过一个小时。没想到老人家情绪很高,侃侃而谈。比过去任何一次说的都多,都清晰。语速如同五六十岁的人,毫无老态。 内容广泛涉及延安时代的风云,建国后漫长时日的朝中之事。姚老认真记录。在我思想上留下的亮点有: 1.延安抢救,打出特务一万五千以上。敌方有材料证明一个也没有派过来。 2.最早了解毛泽东的是杨开慧,她留下了书面材料,说他是“生活流氓、政治流氓”。我在《千古绝唱蝶恋花》一文中写到杨的愤慨,但话没有说得那么难听。 3.我不想跟李老谈三峡问题了。但他给我的书面材料中还是提到:“黄万里来我家两次,我总是记着他的愤慨的话:三峡出了事,在白帝城头,如同岳王庙里那样铸三个跪在那里的历史罪人。中间是钱正英,两边是张光斗、李鹏。黄万里了不起。黄炎培的七个儿女都被打成了右派。”毛泽东和黄炎培有著名的“窑洞对”,其中强调发扬民主,让人民讲话。对照看是极大的讽刺了。 4.李老给了我两个书面材料,其中他说,我认为社会进步不靠革命要靠改良,改良和改革是一个词(Reform)。他说:“我这一生,做人和做共产党员发生矛盾的时候,我不惜一切坚持前者。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历史。 5.他说要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完全错了(和何方老的观点相同)。上边来人,叫我不要这样说,但我这样说并没有错。 在李府,当然看到张玉珍大姐。我怀着敬意给她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正好有李老写的一个条幅《九十一岁装支架有感》: 安装起搏器回生,心中依旧不太平。 妙手又将支架搭,仍留老骥续争鸣。 这样的诗,真是贴近生活,而又反映出了精神实质。 离开李府前,李老把给张宣三的那本《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写的序言,复印一份给我。可见他很在乎这篇文章。其实,这本书他早寄给我了。这些年李老关怀甚多。我对他说:“这些年对我思想影响最大的还是王若水的那篇文章《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他把马列分割开来,拯救了马克思主义。李老说:“是的,这篇文章我也给了耀邦同志,他说启发很大。” 六 杜光的饭局不平凡 22日在李锐老家,姚老给我悄悄讲了一句话:“我打电话过去,杜光明天请你吃饭。”这就是说此次北京之行可以看到杜光了,甚喜!事后知道,有此饭局我是碰巧了。他是为《回归民主》一书的出版,要感谢有关同志,特别是要感谢鲍彤为他写序。这样说,我这次有缘可以看到这位长期深陷囹圄的大政论家了,更不容易。 杜光安排的这个饭局,有不凡的重要意义。 时间在二○一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地点在中央党校北门外的那个大饭店中。 去年(也可能是前年了),陈奎元以省委书记的身份入主社科院。他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否定普世价值。核心内容还是强调阶级性而否定人性,批判人性论。贾庆林在《求是》上立即发文呼应。接着吴邦国又把这个理论问题提到了政治层面。他说:“我们不搞西方那一套。”并具体化为“五个不搞”。为此我写了一个小文章 《否定普世价值意欲何为?》吉林省的历史学家靳树鹏先生说:“这一问,问得好!”杜光说:“仍然是通俗生动的文风!”我的文章不为人所注意,影响很小。而杜光先生不然,他是针对生活中涌现的问题一步不让,写得多,是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你说“五个不搞”,我就一个一个跟你谈。当今理论战线上有如此胆识,如此执著者无出其右。他的《杜光文存》人们或复印转发,或装订收藏。 他选取和吴邦国“五个不搞”进行商榷的文章,出了一本书,题目是《回归民主》 。杜光说:“先有几位领导来建议不要出,后又有更高的领导来说此书不准出!”书稿早到了香港,我打电话过去,讲了领导的指示,他们说已经印了。领导说:“印了不准卖。”我又打电话过去,他们说已经卖了一部分。领导说:“没有卖的不要再卖了,我们全部买断。”有人开玩笑:“杜光有稿费可以请吃烤鸭了!”也有人说:“香港的出版界可以多印几万本,反正有人买断。” 这样,《回归民主》一书创造了禁书的新形式。在抄没焚毁、胎死腹中之外又有了花钱买断的办法。当然这又增加了维稳经费,也有人说增加了GDP。 不过有了电脑,到了信息时代,人类社会应该说已经走过了禁书时期。不论用什么办法,禁书已经没有作用,这是赛先生(科学)帮了德先生(民主)的忙。但杜光还是只能送了我一本《回归民主》的影印版。影印的质量差一点,但单价贵得多,它却更有价值。它是历史现象的一个见证。 这个饭局是杜光先生战斗历程阶段性的标志。 席间,应大家的要求,鲍彤这位党的总书记的秘书做了长时间的发言。高屋建瓴,落地有声如同他的文章。一位杂志社的编辑递过一个条子问:“形势会失控吗?”鲍明确回答:“不可能!我们要相信党的控制能力。”对此他从历史的角度做了论证。 七 “天外天”的欢聚 当天晚间,又有“天外天”饭店的欢聚。小玲告知:“你可以看到王康。”我刚在家里看到他的文章,是他先后接受十多家国外传媒采访的精彩文章。怎么他从重庆也到了北京?席间一睹他的风采:小胡子如同捷尔任斯基,大额头如同列宁。讲起来细致入微,不时有惊人之语。现在他俨然成了“重庆事件“的发言人、评论员。大家侧耳聆听,他娓娓道来:薄是小毛泽东吗?不!他要超过毛泽东,他要建立东方的大帝国。他已经完整形成并认真实践着纳粹的经验,并已经打通了通向北京的路……这次及早的暴露,使中国避免了一场大灾难。他对中国的变局认为:个别事件也可能震动全局,在国际民主化的浪潮中许多国家大多如此。对如何发展,我们也只能是走着瞧。鲍彤认为:促进社会进步,每个人都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 几天中发现人们共同的认识是社会矛盾趋于激化,政局已经叫人惊心动魄了。细听也有不同的声音: 1.有人认为社会是溃而不崩,会拖很久;有人认为大变局就在眼前,拖不过五年;也有人说十年。 2.对温家宝总理,有人说他是作秀,有人说他可敬可爱。王康说:“他的话叫我感动。” 3.对马克思主义有人认为全部错了,有人认为它还是与时俱进的。说恩格斯彻底否定了那些原理在实践上的作用。 这些问题录以备考。 八 在国防大学门口喜得《李斌画集》 我们是怎么了?王若水为党的理论建设立了大功,却并不见容,流落海外,客死他乡。这是规律吗?北大校長马寅初的人口论为民族立了大功,却被软禁二十年。孙冶方、顾准谈到市场经济,是先觉者,却家破人亡。中央党校校長杨献珍提出“合二而一”,对毛泽东的“一分为二”进行补充是正确的,是大贡献啊,却也惨遭不幸…… 眼前一个例子是辛子陵,他赤心救党,献计献策,文章甲天下,誉满海内外。到京传已解禁,既然这样,小玲向导前去看望。他是国防大学的教授、大校。到了门口,说是有特殊任务不准入内。小玲能干,讨价还价,总算还是争取到夫人李大姐被允许出来和远道而来的客人见见面。她带出一本《李斌画集》相赠,以此表示谢意。 当晚看画集感到不安,这样精美高档的东西,如此画技和思想境界的不凡,这样难得的佳作怎么送给我了!一幅《假如》就发人深思韵味无穷。假如什么?是假如鲁迅活着。毛端坐在沙发之上,鲁迅转身背对吸烟,挺胸昂然,中间一个藤椅打翻在地……一九五七年湖南人罗稷南对毛有设问求答的著名故事。李斌是艺术再现了。 九 去看几个豪华山庄 二十五日要离开北京了。已经预订了下午九时四十分的火车票。 早饭后驱车去回访文殊先生。他白发垂肩,仙风道骨;四时起床,即上电脑。足不出户知天下之事,多有指点。家有巨幅“宁静致远”碑帖。是从西安碑林所得。院内花卉簇拥,瓜棚蔽日,环境优美。 小魏、高洁陪同前去看北郊的这个山庄那个山庄,还有叫外国名字的什么山庄,风格各异,极尽豪华之能事。表现为安谧、精致,雕塑很多,人迹罕至,如到欧洲一游。各有背景,均是红二代建设的人间乐园。我知道过去这一带是北国的蛮荒之地,这些年成了远离人间的仙境了。不一一细说。 十 告别北京 走过三个胡同 下午五时提前吃晚饭,这样还有四个多小时在北京逗留。 这一个星期,小魏担任的哥的角色。实在是十分感谢。他问:“还想到哪里去吗?”我说:“一路向南(我们住在北五环回龙观),去三个胡同再去看看。”我具体告诉他,经雍和宫向南到“铁狮子胡同一号”,然后再向南到“富强胡同六号”,再向南到“箭杆胡同二十号”。 他说:“这条路你熟吗?”我只知道大方向,他于是上电脑查地图,对路线做了详细记录。 这三个地方都是我经常怀念、深有感情的地方。在我告别北京之际,想最后再去看一看,也正好顺路。 铁狮子胡同已改名为张自忠路。小魏问及张自忠其人。我说:“他是在鄂北战场牺牲的国军将领。当时的国军只能理解为国家的军队。他是抗日为国牺牲的英雄,在全国用国军将领命名的街道不多。昨天听王康说他们的大型国画“浩气长存”正在台北展出,就是歌颂这些抗日英雄的作品。 在这胡同一号的门前,两个大石狮子仍端坐两侧,体态雄伟。我的个子已经很高,但伸手还够不到它的下巴。看它的那神情是无比的惊骇和愤怒。我一再提到,雕刻者是预言家吗?“三一八惨案”就发生在它的脚下,有一个小石碑记其事。段祺瑞听说他的部下打死了一些学生,顿足大呼:“这断送了我一生的名节!”后来当众下跪向人民请罪。看来人称北洋军阀的人物多少还有点共和思想。他占领北京拒绝入住中南海。把自己的政府安排在这个一号。清朝时这儿是陆军部海军部。中山先生手无寸铁,一九二五年到达时,组织了十万人的欢迎大会。当时北京的许多报纸有绝对的新闻自由。鲁迅先生痛斥当局的文章《纪念刘和珍君》和朱自清的批判文章都可发表。他安排中山先生比邻而居(在五号)。1925年3月12日,中山先生亡故于此。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大学在西郊,唯独新闻系在此。我在这儿生活三年。这三年生活波澜起伏极富戏剧性。老师们还是传授了许多知识。安岗、冯其庸、高放等老师不知身在何处,理当一一拜望,深感不安。只有在此深深鞠躬致敬,表示谢意!也只能是如此告别了。 遂去富强胡同,途经菜市口,这是谭嗣同等六君子为立宪而断头之地。这儿车如流水人如潮,没有下车,不知道还有什么纪念性的标志否? 不料旁边的富强胡同静悄悄,长长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一辆汽车停在那儿,有一棵和巷子不相称的大树歪斜地长在那儿。几步到了六号,朱门紧闭。这儿名声很大有什么特点吗?门牌不是钉在门上,而是钉在外面的墙上,比一般的门牌大四倍左右。上书富强胡同六号。这样把它在巷子里特别突出起来了。左侧墙上还有一块小牌子,上书“不是旅游之地禁止参观”。这恰恰证明了是一个应该参观的地方,只是不准看而已——煞费苦心,也很有趣。 主人在此住了十五年。这显然突出了他的历史地位。在刚入住时,新华总社的冯东书先生说:“他胜利了!”我一时不解,渐渐知道原来是道德伦理的搏弈。这些年又有了传奇故事,宗凤鸣,一位党委书记自称气功师,不断前来所谓发功治病,这得以留下了他的思想,收入文集,传之人世间。昨天在李锐老那儿,他谈到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说他是共产党帮助共产党。这儿也是共产党帮助共产党,只是要取地下工作的形式帮共产党了,耐人寻味。这次來,得知宗先生己仙逝。他的传奇故亊,将永留人间。 主人的警语很多,从目前形势的需要看,人们突出的传诵了他的这样一句话:“我们现在不培养反对党,一旦垮了,国内会大乱的,这是危险的。”话不多,真是石破天惊。 我在这门前停留三四分钟。 继续向南,到达箭杆胡同。这一带比过去整洁,所有墙壁都粉刷得干净。二十号门前新有一个小石碑,上书“陈独秀故居,文物保护单位”。可是进去一看破烂如旧。比建国前上海的贫民窟还要脏乱拥塞。上次接见我的房东孙志诚先生已经故去,这次是他的弟弟孙志广接见我。他对这些年北京建筑辉煌,而这儿光景依旧,颇为不解。近二十年前,来此写了一篇《瞻仰那一个老屋》,得到谢云先生的肯定(人民出版社副主编,人物杂志主编)。他说:“我在几处地方都说大家应该看看这篇文章。”几处转载。在那个文章里,我就谈到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句话,不料今日仍如此。为陈正名,跑遍他一生活动的许多地方,撰写了《探访陈独秀》一书。这儿是起点,所以对我来说是一个有感情的地方。 走出门来,碰到一个邻居。他看我苍然白发,老而耄矣!问:“你老到此是和陈独秀家有什么关系吗?”我说:“有关系,他是我们党五届总书记,党的创始人呀!”他觉得答非所问,转身而去时说:“你说的也不错,如果是他当家就好了。”话里有话。只可惜未及进一步领教。当然,陈越到晚年,对民主越有深刻的思考。他把民主、自由、法制视为普世价值,回到五四去了。 北京一周。多得何方老,李锐老,监复先生,杜光先生等的关怀,更有小玲,小魏及高洁老弟的帮助,时间紧凑,收获很大。心满意足和北京告别。在此对大家表示感谢。 二○一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又回到了濒江临海的南通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