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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山 万古人间四月天 浮生三记 《夏林小站》 | | 看《人間四月天》,使我聯想起兩個故事,一個是關於胡適和韋蓮司的。胡適在青年留美的時候,認識了一位比他大六歲的美國女士,她並不美,但胡適為之傾倒不已。在他遺留下來的留學日記和親友書札,處處可見對韋毫不掩飾的愛慕之情,主要是傾倒於她的高潔品格和啟發性的思路,但當時胡適在老家已有婚約,卻從未有毀約之念。這一點他們兩人從一開始就都了解。假若愛情的果實是婚姻,那麼從一開始,就都知道這愛情是不會結果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相愛,而這一段愛情維持了五十年至死不渝。 最初是互相激發心智的知識伴侶,後來在知識領域中,胡適當然遠遠超過了韋蓮司——韋終身的職業就只是康乃爾大學圖書館的一個管理員,但雙方情誼卻久而愈醇,韋成為胡適夫婦通家之好。胡適後來成為世界級的偶像,但在韋面前,仍毫不掩飾的訴說衷情,而韋對感情的負責諏崳淙烁窆廨x也處處在通信中顯露出來,不隨歲月消減。在胡適去世後,韋已年逾古稀,仍盡餘力將胡在康大的文件及他們的通訊整理編檔,交給胡夫人存入南港中研院的胡適紀念館。周質平教授根據這些資料編寫成《胡適與韋蓮司》一書,也成為了解青年胡適思想成長的重要參考書。 徐志摩的故事和胡適正是一個對比。胡韋在討論父母之命的婚姻時,胡就指出有兩條路,一是容忍遷就,一是獨行其是;胡選擇了前者,而徐選擇了後者。徐的不恤人言,不諒父母,以一己真盏母星闉槲ㄒ恢笜耍凇度碎g四月天》的影劇中,鮮明的顯示出來。而胡的容忍遷就,不只是為江冬秀,更主要為他母親,他不願意傷害她們。 胡在作此抉擇時,引用了康德的一段話,作為價值判斷的依據:「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要將人道本身視為目的,而不僅是手段。」、「要以人道作為最終的裁判。」所謂人道,積極的是人溺己溺,消極的,就是梁任公責備徐志摩的話,不能把自己任性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以此終不能久。胡適的這一看法,後來發展出來,成為他一生奉為圭臬「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思想。 現在父母之命的婚姻早就過去,今日男女都要做獨立自主的人。良人者仰仗終身也,紅蓋頭掀起來,終身便從一而終的情形再不復見,但新的婚姻有新的困擾,一個人一生大多要經過幾次痛苦的抉擇,幾次悲歡離合。完美的愛情和完美的婚姻完全不一定能劃上等號,有情人當然最好成為眷屬,但不必也不一定要成眷屬。 婚姻的形式在改,將來也許契約的形式都會改掉,但終究是共同相處的伴侶,有靈性的伴侶,有知性的伴侶,有事業的伴侶,更有生活的伴侶。所謂生活包括柴米油鹽日常相處。聰慧才情的男女,在愛情中沉湎於前兩者,而婚姻的基石卻往往在後兩者。林徽音選擇梁思成,徐志摩得到陸小曼,在愛情層面上,也許後者更「美」,更羅曼蒂克,但在婚姻層面上,成敗得失是十分顯然。 真正懂得愛情的人,不只在獲得,更在如何轉化:失敗了,如何化愛情為友情,成功結果了,也要化激情為溫情,使之可長可久。當然,分手總是痛苦的,情感的傷害難免,但時間會讓它痊癒,最重要是不要傷害對方的自尊,也不必傷害自己的自尊。尤其是年輕的男女,往往分不開愛情和自信。失戀的時候,最傷心的往往不是緣分已盡,而是「我真的那麼差嗎?」事實上,愛情是盲目的,人生一生的成敗和情場一時的得失,並沒有關聯,只是太上何能忘情,必須分手時,一定要互相幫助,重建自信的幫助。 更上層樓的,要了解,得不到並不等於失去,得不到可以是更得到了。這話聽來難解,讓我講另一個故事,也是屬於清華園的,發生在金岳霖、林徽音和梁思成之間,可以說剛剛接在徐志摩之後。金是很有聲望的哲學家,三○年代初他們三位都是清華的教授,林徽音去世後,梁思成續娶的第二位夫人林洙,寫了本林徽音的傳記《碑樹國土上、美留人心中——我所認識的林徽音》,對這事經過有生動描述,錄之於後: 我(林洙)曾經問起過梁公,金岳霖為林徽音終生不娶的事。梁公笑了笑說: 「我們住在總布胡同的時候,老金就住在我們家後院,但另有旁門出入。可能是在一九三一年,我從寶坻調查回來,徽音見到我哭喪著臉說,她苦惱極了,因為她同時愛上兩個人,不知怎麼辦才好。她和我談話時一點不像妻子對丈夫談話,卻像個小妹妹在請哥哥拿主意。聽到這事我半天說不出話,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緊緊地抓住了我,我感到血液也凝固了,連呼吸都困難。但我感謝徽音,她沒有把我當一個傻丈夫,她對我是坦蘸托湃蔚摹N蚁肓艘灰乖撛觞N辦?我問自己,徽音到底和我幸福還是和老金一起幸福?我把自己、老金和徽音三個人反覆放在天平上衡量。我覺得儘管自己在文學藝術各方面有一定的修養,但我缺少老金那哲學家的頭腦,我認為自己不如老金。 於是第二天,我把想了一夜的結論告訴徽音。我說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選擇了老金,祝願他們永遠幸福。我們都哭了。當徽音把我的話告訴老金時,老金的回答是:『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從那次談話以後,我再沒有和徽音談過這件事。因為我知道老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徽音也是個諏嵉娜恕後來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三個人始終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遇到難題也常去請教老金,甚至連我和徽音吵架也常要老金來『仲裁』,因為他總是那麼理性,把我們因為情緒激動而搞糊塗的問題分析得一清二楚。」 在《林徽音文集》中,後期的詩文常常提到金岳霖,很多全家福或朋友出遊的照片裡,全有老金,斜著頭仰起臉非常神氣的樣子。林去世後,他寫了副有名的輓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後來金和梁的友情一直維持到文革時期,都受盡折磨,也互相激勵。我們可以說,在世俗眼光裡,他是「退出」了,但在更高一個層次上,他是「進去」了。 當然,做林徽音、胡適之這樣絕代才華、絕代風貌的人的另一半,是非常不容易的,因為他們的感情是永遠不可能為一人獨占。胡適之夫人江冬秀在晚年也寫了本自傳,初稿曾在閨閣好友間傳閱,我在表舅母沈怡夫人處曾略得窺閱,非常精彩,連白話文文字都很出色,看得出做胡先生夫人的艱辛,可惜一直不曾出版,江去世後,他們的兒子祖望將之一把火燒了,非常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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